郑晓龙:把拳头收回来 是为了打出去时更有力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郑晓龙,孙俪,甄嬛传,半月传
  • 发布时间:2015-01-07 09:27

  Q&A

  Q:《女报时尚》

  A:郑晓龙

  Q:在对您的评价中,最有名的是冯小刚在他的自传《我把青春献给你》中的描写:“晓龙是能文能武的人,出生在军人家庭,也当过兵,骨子里觉得自己是二郎神转世。”说您的梦想是做巴顿将军那样的人。最后为什么选择做导演?

  A:这其实是时代的问题。我小时候理想是要到部队当兵,成为一个职业军人,哪怕成为一个职业革命家,像切·格瓦拉这样的人。当兵是我第一次到社会上接触社会人,决心要好好地做事。但我父亲当时被看成“三反分子”,我在那里经常被欺负。那会儿解决温饱成为特别重要的问题,说句实在话,我要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己的话,十几岁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理想可言的。内心特别彷徨,没有出路,不知道结果。如果继续待下去,可能就会被打死了。人不能在这种情况坐以待毙,我没有老实地忍受现状,选择跑回了北京。

  Q:但即使在那段艰难的条件下,您也一直在积累,为您之后做导演埋下了伏笔。

  A:我当兵是从1972年到1973年的“文革”期间吧。那时大放内部电影,看完之后,我会和别人讲电影,讲镜头怎么移动,看见了什么,电影一个小时,我能给别人讲两个小时。我也不知道我后来会干这行,那会儿只觉得没有太多文艺作品,就如饥似渴把这些生吞活剥了吃进去。年轻时这种有意无意的学习,特别容易进到骨子里去,然后就流在血液里了。

  Q:您是恢复高考之后考入的中文系,在那段时间,你是怎么学习的?

  A:我爸爸是总后的宣传部长,家里好多各种各样的书,“文革”时,人虽然打倒了,但是还偷偷摸摸藏了好多。在那段期间我不能上学,就在家里偷看这些书,看比如说《红楼梦》,看了似懂非懂,就背下来,当时的想法是可以跟人吹牛,后来想想,这种大量的阅读有很大的用处。我之前受邀去北大中文系讲课时就说过,搞影视的人,多看书比看影视强。因为书是培养你的思维的,通过这些文字,你再想象完成艺术享受。电影是直接的,没有这个想象过程,但你的想象力,就是在这一次一次地想象当中建立起来的。

  Q:这种思想的基础比技术性的学习更重要?

  A:我没上过电影学院,也没上过戏剧学院,像镜头这些技术性的东西,我觉得是容易的。我拍《北京人在纽约》,前三天我还不知道轴线是怎么回事,三天以后我就能指出别人轴线哪里错了。不管哪一行,我觉得最难的还是基础的东西。

  Q:到北视艺术中心后,拍摄的条件很艰苦,据说拍《渴望》时导演每集片酬只有250元,演员才80元。到《北京人在纽约》时全程在国外拍摄,但资金也不多。您是怎么从困境求突破的?

  A:当时别人拍的是《三国演义》《红楼梦》这些大制作,我们只能拍《渴望》《编辑部的故事》《便衣警察》这些和现实沾边的低成本电视剧,生存非常难。但没有条件就要创造条件。《渴望》是中国第一部室内剧,其实是我们想出来的改变电视剧拍摄的招。拍室内剧,现场切换,同期录音,这种首创其实是生产方式的变化,可以省去一半资金。拍《北京人在纽约》时我拉着装满碟的小车在唐人街挨门推销,希望用卖《渴望》的钱来为剧筹资,但收效甚微,后来收到一笔广告赞助,并且我提议以资产抵押向银行贷款。当时压力还是很大的,时值我父亲病危,我去看他时,他拔掉了鼻子里的氧气管说了三句话:“把戏拍好,把钱还上,注意身体。”但也不能因为压力而不去做。

  Q:在中国电视剧市场化的情况下,您更多负责行政工作,把很多名剧的导演机会都让了出去。直到2010年选择从北视中心辞职,才又拍了一系列大热的作品。而之前是您手下的冯小刚、赵宝刚在很早就从体制中出来,扬名立万,会觉得自己辞职的选择太晚了么?

  A:他们想改变命运,都在非常努力地做事,并不是媒体说的那样,我把这几个人捞上来,要图什么回报。英雄不问出处,每个人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他们很聪明,很懂得抓住机会,但也都非常努力。

  我之前有种过度的理想主义。当时当中心主任时,我就要求中心领导班子的其他成员,谁都不能到外面拍片。谁都知道拍片子有名有利,可做行政工作、组织工作也有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好赖当个伯乐,可我自己也是一匹能跑的马。中国电视剧市场化的整个过程我都身在其中,各种利弊其实都明白。后来是因为中心的改革改不下去,所以我才失望了,更不想坐在办公室里搞行政那一套。这个行业说白了,还需要好多年的思想解放,不然肯定还是绕不出现在的困局。会有些后悔,但任何时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都不算晚。

  Q:你曾说过,“小富即安”也是一个不错的成功标准?

  A:对。现在大家在讲成功,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能不能把我们成功的标准降下来一点。一件好事,得到大家赞赏,是不是叫成功?一个人活得有尊严,而不是很猥琐,那也是一种成功;还有一种,认真地享受天伦之乐,和妻儿老小恬淡快乐地生活,那也叫成功。凭什么非得做成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叫成功呢。假如你对生活就是这种憧憬,对别人没有伤害,而是自己的快乐,我觉得为什么不行。

  Q:您拍片子耗时都很长,无论拍还是看都需要耐心,在这样一个快速消费的时代,为什么会把“慢慢来”作为您的人生态度?

  A:《金婚》50集,光是剧本就用了三年。《甄嬛传》一开始拍的是90集,从小说到剧本用了四年半。虽然剧本光第一集就写了13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写不下去就停下来,我们再开会,它就变成一个虽然缓慢,但是很有质量的东西。我觉得慢一点会对结果有很多帮助。这也许和我年轻时的经历有关。我们现在速度是超前发展,什么都在快。我们年轻人也在找速度,希望有好的工作,能迅速地财富积累,人生都在加速。但这个速度给人生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焦虑,是紧张。人生是一个整个的过程。在每一个过程,都有每一个过程的精彩,也都有每个过程的无奈,要清楚什么事情要往前跑,什么事情往后磨,这很重要。

  Q:演艺圈的环境比较功利浮躁,您要求年轻演员慢慢来他们会认同么?

  A:我觉得这还是要看个人的心态,在我导的戏中,演员的表现通常来说都是比较齐整的。比较突出的,像孙俪这样,就是个特别用功的演员,我们拍《半月传》时,她还把《甄嬛传》的配音导演廖青找来做台词老师,又专门从复旦大学找来历史教授,给她讲先秦战国时的历史,所以这次拍戏我觉得她又有了很大进步。后来我还和她开玩笑,我说你每拍一次戏都这么用功的话,将来没多久你就会变成一个非常博学的人。

  Q:《甄嬛传》引发收视狂潮,远销至日本、韩国、美国。孙俪也获得了艾美奖最佳女主角提名,在这个年轻人爱看日韩剧、美剧的时代,您拍的剧可以说是对这种趋势的逆袭。为什么同样题材的剧,您拍的就总会有些不一样?

  A:我觉得,不一定一个人就永远拍好片,特别是创作,也有可能他希望拍好片,最后拍成烂片。但也有从一开始就知道它是烂片,还要拍的。因为在拍的过程当中,他把钱挣了,根本不在乎。其实谁都喜欢那些有质量的东西,只要是好的东西,大家都会喜欢。最重要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注重细节。说实话,我从没有刻意考虑过这个问题,并不是说某部作品就是拍给年轻观众的。年轻人不光是在看上一辈的故事,他们也是在看未来的可能。

  Q:可以说,您的出发点是更关注对现实主义的执著表达和社会影响?

  A:这个年代,不知道是社会的价值观乱了,还是我们自己的心先乱了。不管是无奈的分离和温暖的团聚,还是人性中善恶邪正的较力,提醒迷失的现代人回归对精神和灵魂的关注才是最重要的。常态的、真实的、向善的,才可以感动一代又一代人。

  有了现实的认知,作品才有思想含量。80、90后的人看了,也许不是马上,但有一天一定会体会到,做人就是这样子,要忍耐、要有责任感,每种欲望最后都得各归其位,与自己和平相处,与生活握手言欢。

  Q:你曾说过,“小富即安”也是一个不错的成功标准?

  A:对。现在大家在讲成功,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能不能把我们成功的标准降下来一点。一件好事,得到大家赞赏,是不是叫成功?一个人活得有尊严,而不是很猥琐,那也是一种成功;还有一种,认真地享受天伦之乐,和妻儿老小恬淡快乐地生活,那也叫成功。凭什么非得做成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叫成功呢。假如你对生活就是这种憧憬,对别人没有伤害,而是自己的快乐,我觉得为什么不行。

  Q:最后,以您的经验,给年轻人分享一句感言吧。

  A:必须要耐得住寂寞,我在电视节目里说过,谁能耐得住寂寞,谁未来就能比别人高一块。你把拳头收回来,其实是为了打出去时更有力,这一收一击,看似力学,实则哲学。在我看来,成功不止一种含义,不能变成标准式的以成败论英雄、以金钱做标准。

  文_林以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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