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想策马徐徐过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职场,生活,人生
  • 发布时间:2015-01-07 09:40

  小米病

  蒲莉的腰间长了几粒小米,起初的确只是小米,慢慢地却成了一片稻田,无论白天黑夜地痒,越抓越痒,上班的时候,没办法用手抓,她就用衣服悄悄地蹭,显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坐老虎凳吗?”赵小军问。

  “身上痒,皮肤过敏。”

  “习惯就好了。”

  赵小军在这间公司做了三年。他说第一年的时候,工作压力大,不适应,也得过皮肤病,后来变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机械式工作,虽然也加班,心理压力却没有那么大,就好了。他的经验严重误导了蒲莉,以至于几个月后,当医生看到她腰间繁盛的大片“小米田”,皱着眉头警告蒲莉再拖下去都成牛皮癣了。

  三观大众化

  蒲莉供职于城中最大的艺术摄影公司。她大学学的是广告设计,却实在不喜欢广告公司的氛围,纯粹的乙方,名义是搞创作的,其实没有任何自主权,至少征服客户这事儿看上去永远缥缈,从老板到员工都频频被客户征服,客户说怎么改,他们就怎么改,永远是外行指导内行,没有人尊重所谓的专业人士。蒲莉后来又换过几份相关工作,皆是钱少活多,跟老板谈加薪,他就跟你谈每年有多少大学生毕业找不到工作,永远一副你不干别人干的姿态。转眼在社会上晃晃荡荡三年,蒲莉还是拿着三千多的月薪,青春策马疾驰而过,对于她这种专业大众化、相貌大众化、爹妈大众化的女孩,美好的未来从来不是从考上大学那一天开始的,虽然整个高三,无论老师还是家长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考上大学就什么都有了,如今看来,那一碗心灵鸡汤其实是满满的鸡血。

  摄影公司的工作由蒲莉的好友桑兰兰介绍。桑兰兰大学毕业后,通过老爸的关系进了电视台,放眼望去,周围都是年轻的款爷款姐,并且无论多么有钱的人都还在努力地拼命赚钱,一度被传闻傍高官,轻轻松松得了一车一房的某名主持,还在为一两千的出场费讨价还价闹别扭,让桑兰兰觉得这个世界上钱再多都不算多,人再成功都不算成功,要不马云也不会整天睡不着觉了。

  混在“成功人士”圈子里,桑兰兰替小屌丝蒲莉着急,“要么赚钱,要么赚前途,总要图一头。”她语重心长对蒲莉说。

  摄影公司的工作说起来不难,就是修照片,把每个普通女孩都变成范冰冰,每张普通的照片都修出时装大片范儿,机械的工作每天重复14小时以上。大约老板觉得这样一份工作坚持不易,给新员工的入职考核是试用期的三个月,月薪两千,每个月只有一天休息。在中国,关于工作时间方面的法律从来不作数的,每个老板心里都有一条人生格言:中国不缺人,你不做有人抢着做。

  蒲莉入职的第二个月碰上国庆节,客单潮水般涌来,每天要修的照片量翻倍,“可是,一天只有那么多时间”,蒲莉无助地向主管叫嚷,“把睡觉的时间用上”,主管冷冰冰的地说。

  办公室的灯果真开了一夜,凌晨5点,蒲莉实在扛不住,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当她被热干面的香味唤醒时,看到刺眼的晨曦正在划破仿佛经历了诺曼底登陆的办公室。

  当天晚上十点,蒲莉修好最后一张照片,关掉显示器就离开了办公室,如果让她再多等待电脑关机的那30秒,蒲莉觉得自己会以头撞墙或者直接从楼上跳下去。

  当天晚上,第一粒“小米”在蒲莉的腰间探头探脑,她被痒吵醒,却连挠的力气都没有,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小数字编号

  公司给每位员工一个编号,如果你离职了,你的编号将永远空缺。蒲莉的编号是369,赵小军的编号是127,两人共同的主管,编号为9。起初蒲莉并不明白编号的意义,还嘲笑公司生怕别人不知道有多少员工离职了。当她腰间的那片“小米”逐渐长成“稻田”,痛痒难忍,让她生不如死时,她才意识到,能够与公司共同成长,拥有小数字编号的员工,所感受的是怎样一种王者的荣耀,正如老板在全员大会上所说,能够在这儿呆三年的人,出门去哪儿都不惧。

  编号即是荣耀,何况薪水不低。当蒲莉问赵小军,是什么让你在这儿坚持下去,赵小军说“钱”,只是若以小时计算,其实薪水少得可怜。“业余时间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看看美剧,吃吃烧烤,谈谈恋爱?除了多花钱我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意义。就拿谈恋爱来说吧,你有时间恋爱,但没钱买房子,人家会跟你结婚吗?反过来,只要你有了房子,就算没时间恋爱,也有姑娘愿意嫁给你。我每个月的花销不到一千,根本没时间花钱,这就是加班的好处。”赵小军的豪言,让蒲莉对眼前这个脸色惨白、经常不刷牙就来上班的男生涌起无限崇拜之情,觉得人跟人的境界真是不一样,然而无论如何,人生是需要目标才能坚持的。

  蒲莉立志向赵小军学习,生活却立即给她浇了一盆凉水。做后期的,最怕顾客对照片不满意,每个月返工次数超过三次,提成就要少拿一半,而这位顾客,三天内就为蒲莉贡献了两次返工。那是一个胖得像香港已故艺人沈殿霞的姑娘,起初,蒲莉按照正常的修片尺度,把她修成了又白又瘦的美女,正如主管所说,顾客并不需要婚纱照里的那个人像自己,他们只想要美、更美、最美。

  “顾客嫌你把她修得太瘦了,不真实。”蒲莉接过返工单,将一百多张照片,每一张都重新调整,胳膊圆润一点,苹果肌发达一点,胸脯鼓胀一点,其实对于那个胖姑娘而言,也不过是章子怡与郝蕾之间的差别,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以沈殿霞的形象呆在婚纱照上。连续三天每晚加班到十一点钟,当接近崩溃的蒲莉听到“顾客嫌太胖”的消息时,忍不住大哭。

  赵小军递来一盒纸巾,“傻瓜,你装装样子就行了,还真修?世界上根本没有哪个女孩会嫌自己瘦,哪怕她是个胖子,哪怕只是在照片上。她们只是看第一眼的时候,无法接受自己变得那么瘦的事实,你告诉她你已经修过了,其实啥都没动,看第二次的时候,她就会击掌叫好。”

  蒲莉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心疼地看着镜子中的那张脸。之前任何一次加班都没有将她打倒,因为她至少觉得这份工作是有意义的,如今,她忽然觉得付出的那些时间不过是在满足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虚荣,他们只追求照片上的人美、帅,像明星,却从不深究那个人身上还有没有一星半点的东西与他们自己相似。人生如此虚妄,而蒲莉一切的努力,只是为了证实它比想象更加虚妄。

  徐徐过大川

  蒲莉终于决定去看医生,她觉得自己的皮肤病一定不会像赵小军说的那样,习惯就好了。有些人可以习惯一些事,而有些人注定无法习惯。

  “经常熬夜加班?”蒲莉点头。

  “收入挺高?”

  “还行吧。”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等40岁以后拼不动了,现在赚的钱就都拿来吃药了。”

  40岁,蒲莉像在听一个天文数字,她从不敢想自己的40岁,40岁她会在哪里,公司做后期的年龄最大不超过28岁,即使升任了主管,每天照样有工作任务,照样加班,比别人回家更晚,并且比新员工更害怕失去这份工作,因为你做的就是一份重体力活儿,想往哪方面转型都不容易。想到自己青春的黄金时代换来的是一堆并不足以让她大富大贵的钞票与未知的未来,即使没有现在这一身的“小米”,蒲莉都觉得不划算了。

  桑兰兰责怪蒲莉小姐脾气丫环命,然而,当蒲莉掀起衣服,露出长满“小米”的腰,桑兰兰短暂地沉默了。

  “其实谁不想多赚点钱呢,但每一份工作的附加值是不一样的。你们在电视台,多赚钱可能就是多投入一分精力,并且随着工作经验的丰富,活儿越做越轻松,对于我来说,多赚钱可能相当于拼命,还看不到明天。如果对于像我这样的女孩,社会认可的薪水只能那样,我就按照平常的薪水安排自己的生活,日子是一天天慢慢过的,就算没有柳暗花明,风平浪静也不错。”

  桑兰兰请蒲莉吃铁板烧,回忆大学生活的种种,仿佛只有在大学的时候,她们是站在同一片蓝天下。

  离开摄影公司,蒲莉找了一份作息正常、收入也正常的工作,每天下班步行30分钟回家,穿过长江大桥时总能看到外地游客兴致勃勃地拍照留念。这时候,蒲莉觉得自己其实挺幸福。与那些急匆匆地赶来看这一江一桥的游客相比,她更像一个古代的女侠,策马徐徐过大川。人生的路,她也想要策马徐徐过,既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职场精英,谁又有资格瞧不起那些只想慢慢享受生活的人。

  文_金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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