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 把瓯江水拓进记忆里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温州,青春,爱情,人生
  • 发布时间:2015-01-07 10:15

  阳光兜了一圈,似乎还在原地

  2004年秋天,经过层层考试筛选,我考入银行系统,被分配到温州工作。

  在分配通知书上看到“温州”两个字的时候,我的胸口激荡了一下,体会着冥冥中的“缘分”这个词。同事都说结果不坏。他们恭喜我即将去往金钱的大本营,甚至恭喜我终于有机会找个金龟婿。

  在27岁的这个初秋,我希望自己能与未来的这座城市相亲相爱。青春走了一半走不下去,我才放手一搏考上研究生,只为重新得到这个起点。我再也输不起。

  随着火车减速映入眼帘的城市景色令人失望,盛名下,它竟然如此普通。只有坐在身边的旅客让人顿生遐想,他们操着难懂的方言,看起来机敏、精明,眸子里闪着洞悉世情的光。

  我下了火车,向出租车司机报上目的地,车子继续向宿舍驶去,越过狭窄的旧城区,四周渐渐开阔,马路笔直,建筑高大,但即使来自小城市又不通世故如我,也知道这代表着的是我们正在被从城市中心往边缘放逐。

  我们最后到达的地方,叫做瓯江口。江水在这里走到陌路,投入东海的怀抱。一整天火车连着出租车的疲惫,让我在下车的时候打了个趔趄,然后,阳光兜了一圈,似乎还在原地。

  有山有水的地方,可以算是好地方

  银行提供的宿舍是三人间。和许多毕业就要租房的同学比起来,我深感幸运。我的室友是一个河南女孩和一个义乌女孩。我们着实度过一段好岁月。

  工作紧张,当然我们都要从柜员开始做起。但也许是因为拥有的太少,少到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我们都觉得快乐满足。即使遇到不讲理的客人,也多半沦为睡前的笑谈。

  偶尔遇到三个人都不轮班的日子,那是我们的节日。我们会沿着江滨路,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到外滩,从这里看着被水汽氤氲包围的江心屿。无数的诗词被与这座小岛扯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它真的出奇美丽,也许是因为,它是一个人们从物质中仰望出去的精神岛屿。

  太阳好的日子里,一回头,可以看到南方的群山,我们都知道,那是雁荡山。有山有水的地方,就可以算是好地方了。

  更何况,这里还有女人街。在这里住得越久,逛女人街的时候越带上一份主人翁的气定神闲。这里是浙江,甚至全国无数小商品市场进货的源头,而我们就在这源头上,这份血拼该多么从容!

  我们一手勾着用不可思议的低价买的真皮包,脚下试穿杂志上的新款鞋,耳朵里听到时装店老板娘叫我们回去还价的招呼声。女人街似乎有一种魔力,任何时候你从这一头钻进去,经过那数道羊肠小道的洗练,再出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更美更妩媚。

  温州带给我们最初的生活,这里没有高大上,处处是接地气的快乐。

  江南的柔软与俗世的锋利

  作为在内地小镇出生的女生,我总会带着探究的心情,一点一滴打量这座传说中的“东方犹太之城”。

  温州有一种奇异美。江南的柔软与俗世的锋利相间,就像从五马街北上不久,一片参差比邻的大厦之间,藏着朱自清的故居。它的存在是这座城市主宰者的慈悲,就像一颗说不出哪儿动人的美人痣,留下一片巨大的遐想空间。

  温州城,最精彩的还是温州人。这里的人们,无论多么低调快活,也总透着一种世俗的精明。

  一起进入银行工作的,也有本地同事,他们并没有传说中开着豪车来上班的架势。但是在一次行里提供给新员工的低息贷款活动里,我才知道自己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们。

  2004年,温州的房价不算高不可攀。离主城区稍远的地方,不过是八九千的价格。因为连首付在哪儿的问题还没想清,我轻易放弃了贷款指标。很快有温州同事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将指标转让给他。我诧异,因为他对一个不过低了几个千分点的利息如此敏感,也因为他这么年轻就迫不及待地要背上贷款。

  数年后,这当然是生活给我上的另一课。也让我明白:有些东西是流淌在血液里的。

  对生活的诚惶诚恐,让我们彼此靠近

  即使对房价的不敏感,让我错过房价的低谷期,但也丝毫不影响我那会的生活。

  很快我恋爱了。男友和我一样来自外省,也和我一样并非应届生。

  也许是走过同样的弯路后对生活的那份诚惶诚恐,让我们彼此靠近取暖。

  宿舍旁边的南柳小吃街,是我们时常约会的地方。即使是一碗最简单的海鲜面,当我为他抹干筷子、倒好啤酒的那一刻,也仿佛有为爱人洗手做羹汤的幸福感。还有“新鲜屋奶吧”,是我最爱的地方,那里有着不下数十种的定制酸奶。要到很久后,这样的奶吧才在别的城市流传开来。

  而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甜蜜蜜地,用小勺舀着装在纸碗里的红豆酸奶,问对面的他:温州的周围并没有草场,新鲜的奶源从哪儿来呢?

  犹记得他给我的回答是:只要有钱,有什么事办不到呢。何况温州人。

  狠狠地伤害那个不被喜欢的自己

  在温州呆到第三年的时候,我终于离开柜台,开始进入后台工作。

  虽然仍然不过是点钞之类的活计,但已经足以让父母为我欢喜。

  令他们不欢喜的是,我的年龄已经进入三字头。我有些忐忑又有些可悲地,等着男友主动提起结婚的讯息。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日益亲密;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又日益远离。当主城区的房子涨到遥远的天文数字,新区的房价进入二字头,我一天比一天感觉到他心里的戾气。

  很多人说温州是最不适合打工者生活的城市。在这里,那些柜台外,或者VIP室里轻描淡写签着名字的人,可以将房价炒到令普通上班族们插翅难追的地步。

  古希腊故事里的坦塔罗斯被阿波罗绑在河中,每当他口渴想低头喝水时,水面就下降,让他一生在求之不得的饥渴中度过。这是最残忍的惩罚。而在温州生活的我们一直忍受着这样饥渴的状态。

  我们想逃离这种惩罚,只不过我们想到的路径截然不同。我和男友商量如何调离温州的时候,他笑着说,温州这个地方也有好的地方,比如说娶老婆就可以获得丰厚的嫁妆。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我知道这绝不仅仅是玩笑而已。

  两个在异乡同样前途叵测的人,在彼此获取不了足够的温暖后,也许我们不可避免要走上彼此伤害的路。狠狠地伤害对方,一如狠狠地伤害那个被自己所不喜欢的自己。

  所以,当室友小心地告诉我,他和本地女同事私下约会的消息时,我的感觉竟然不是愤怒,而只是疲惫。我感觉有些荒诞丑陋,同时又为自己觉得可笑。我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我宁可全身而退,就当一个死跑龙套的好了。

  承载我最浓郁的青春里最后的日子

  提出辞职的那段时间,是我与温州最心平气和相爱的时间。

  我怀着恋恋不舍的目光打量它,从27到30岁,它承载我最浓郁的青春里最后的日子。

  “就这样分手吧,我们互不相欠。”这是分手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把瓯江水拓进记忆里,相信有一天还会拿出来翻看。

  就这样,我离开温州,离开自己好不容易挤进的“体制内”。

  好多年后,我开始明白,那些所谓的弯路,其实都是命运留给我们的,无可选择的,唯一的路。

  文_乐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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