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颠倒过来叙述,从德国滑稽大师蒂尔·奥伊伦斯皮格尔的葬礼开始:
人们把棺木抬到了墓地,放在墓穴旁。所有来墓地的人全都站在他的棺材周围,大家把棺材放在两根绳子上,然后才慢慢使其滑进墓穴之中。可是在快到穴底的时候,绳子断了,以致棺木直立于墓穴之中,即奥伊伦斯皮格尔直立于墓穴之中。在场的人都说:“就让它这样去了,他生前就与众不同,死后也要别出心裁。”(《蒂尔·奥伊伦斯皮格尔》)
如果这种别出心裁的直立埋葬还算不上颠倒的话,那么另一位来自中国的滑稽大师--阿凡提的埋葬方式就无可争议了:
“阿凡提,当你死去的时候,你愿意被怎样埋葬呀?”一个朋友问阿凡提。“我想被埋葬时头朝下埋葬。因为,我们在今世走路、干活、相互残杀、争权夺利,都是头朝上。我想到了那个世界试着把它颠倒过来。”阿凡提回答道。
颠倒过来看世界,既是智慧者观照、思考世界的方式,也是幽默者讽刺、对抗敌人的武器。
物理史上人们首先对电生磁现象有所认识,而法拉第颠倒过来琢磨了一下:既然电流能产生磁性,那磁性物质会不会产生电呢?于是在进行了大量实验之后,他终于发现导体切割磁力线的运动能够产生电流,进而制造出世界上第一台手摇电磁发电机。没有颠倒,就没有发电机,而没有发电机,现代世界就会大脑缺氧、心肌梗塞、全身瘫痪。
文学界盛传着许多“颠倒过来”的趣闻轶事:
德国诗人歌德在公园里散步,在一条仅能让一个人通行的小路上和二位批评家相遇了。“我从来不给蠢货让路,”批评家说。“我恰好相反!”歌德说完,笑着退到了路边。
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很俭朴,常常戴着破旧的帽子在街上行走。有个行路人嘲笑他:“你脑袋上边的那个玩意儿是什么?能算是帽子吗?”安徒生回敬道:“你帽子下边的那个玩意儿是什么?能算是脑袋吗?”
前苏联儿童文学作家盖达尔旅行时,有个小学生认出是他,抢着替他提皮箱。皮箱的确太破旧了。学生说:“先生是‘大名鼎鼎’的,为什么用的皮箱却是‘随随便便’的?”盖达尔说:“这样难道不好吗?如果皮箱是‘大名鼎鼎’的,我却是‘随随便便’的,那岂不更糟?!”
没有颠倒,世界上将失去多少欢笑。而笑是平民的武器,在面对日常生活中的困窘、现实社会里的灾难之际,笑能使人生出希望,在身处战争的威胁、权力的压迫之际,笑能使人免于恐惧。“敌人的严肃必须以笑声驱散。”--据安伯托·埃科说这是亚里士多德专论喜剧的《诗学》第二卷揭示的道理,尽管《诗学》第二卷久已失传。
现在,让我们随着被父亲冷落的小菟丝一起在沙发上来个倒立,就此进入童话世界中的“颠倒屋”:
起初她以为那是阳光的把戏:一个白日梦、一个奇思狂想、一个想像的碎片……在高高的天花板的那个拐角上,一扇极小的门打开了,一个怪物,还不到半英寸高,从门里走了出来……这个小人儿倒着个儿荡悠,她的脚朝着天花板,脑袋向下朝着地毯,这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这意味着那个小人打破了一个原理:上升的东西必须落下来。这个原理,小菟丝知道得很清楚,叫做万有引力原理。(《小菟丝和颠倒屋》)
当小菟丝进入那个颠倒世界之后,一切习以为常的事物都散发出神秘的光芒:天花板是一片广阔无边的白色平原;书架像巨大的黑色峭壁一样耸立着;书上的灰尘色彩缤纷;吊灯上的一缕缕蛛丝粘着宝石和翡翠的碎末;那些粉末闪闪发光,就像圣诞树上的一盏盏彩灯。不必再赘述小菟丝在那个颠倒世界里的种种奇遇了,我们只需要关心的是,除了头首倒立这个体操动作导致的颠倒,还可能通过怎样的方式来颠倒呢?
镜子。水中的倒影。别人的眼睛。还有呢?
最后让我们来回忆,回忆我们最初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光--是的,我们无从回忆,但毕竟可以想像我们最自然舒适的姿态--颠倒!是的,我们并非一生下来就头顶苍天、脚踩大地,我们正是颠倒着,来到人世间。
文/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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