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三大邪 巫蛊、赶尸、落洞女

  •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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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5-04-17 09:27

  湘西巫盅

  “五月端午,聚百虫于一罐,使百虫互相撕咬为食,直到剩下最后一只,取其涎屎而为蛊”;被视为蛊婆的人,在生理、心理或家庭背景上有些“与众不同”;凡中了蛊的人,是很难治的……

  1995年春,我带领一班学生在湘西苗族聚居区吉首市丹青乡某村进行田野考察,途中被一件事震住了。一个小孩,看起来约3岁多,却一副老成的样子,坐在田坎上看别的小孩子玩。我记得早上离开的时候他那样坐着,等下午我调查回来,他还是那样坐着。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和别的小朋友玩,他似乎根本没听懂我的话。

  “他有病!”一个小孩子说。我想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那些小孩子竟齐口说“他中蛊了!”

  “中蛊了”三个字像一把锤子把我的心狠狠锤了一下,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湘西人,我对它并不陌生,从小就在有关“蛊”的故事和对于“蛊”的恐惧中长大。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知识的增多,我几乎把这事慢慢忘了,也不相信了。然而今天,我却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被认为“中蛊了”的人。

  “他应当去看医生!”这是我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可是经过打听才知道,他家里穷,看不起医生,请了个仙娘帮治,吃了几副药,不见好,也就不了了之了。“怎么好得起,是中了蛊的人!”仙娘解释到。

  若是以前,村民说,把蛊婆擒来拷问,是常有的事,一把火把蛊婆连同房子一起烧了或让盅婆在某个私刑中死去,也并不奇怪。“那时官家也擒蛊婆呢,拿来拷问,枪毙的也有。”并向我陈述在民国时期凤凰县发生的一桩“官家治蛊案”:某苗族人家,两个儿子都死了,就怀疑是同寨某蛊婆放蛊所为,告到官家,官家派人到蛊婆家抄家,抄到最后,果然发现了一个瓦罐,瓦罐内装有蛇、蛤蟆、蝎子等不干净东西,官家认为人证物证俱在,就把该蛊婆给予枪决。

  只要一想到“五月端午,聚百虫于一罐,使百虫互相撕咬为食,直到剩下最后一只,取其涎屎而为蛊”,这“蛊”的“毒性”便不由浮出脑际,它或许就是一种“有毒物质”。再想到《北梦琐言·逸文》所载:“武陵山出媚草,无赖者以银换之,有因其术而令男女发狂,罗祸非细也。”据民间传,此草又叫鹤子草,叶如柳而短,产于南方,另还有一种被称为“淫羊藿”的植物,据说也有类似的功效。

  如果说“蛊”确有此事而非纯粹虚妄神话的话,那一定是基于某种对人的身体有伤害的“有毒物质”,或能影响人的神经的某种具有“催情”效果的“致幻药”。而蛊婆,如果真有其人,大约也应算是较早的药剂师了。如果是这样,事情便简单多了。但这原生态的“蛊”一旦进入意识领域,便变得异常复杂也异常微妙起来。

  巫蛊之所以长期延续,有它地理、历史和社会与文化上的根源。湘西地处西南山地,山高林密,水风密布,峰峦重叠,幽谷纵横,云雾缭绕,气候湿热。这种自然地理气候条件是孕育“蛊”的温床。唐代刘恂在《岭表录异》中对西南山地多蛊曾经作过这样的解释,“蛊”之流行,一是在于自然地理气候原因使之易“感之多病,腹胀成蛊”;二是由于这样自然气候条件下“毒虫”丛生,易使人受到病毒感染而成蛊。

  湘西地区在解放前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民谣:“田里稻谷香,摆子(疟疾)床上打”,“先死有人抬,后死无人埋”。疟疾是湘西地区曾经流行最广的疾病,每逢春秋,发病率往往高达百分之七、八十,死亡率也十分惊人。

  1973年疟疾流行,凤凰县苗族聚居区桐木坪54户农民,全家死绝的达15户,落潮井一带800多人口,死于疟疾的有200多人。霍乱、伤寒、鼠疫也时有发生,1944年到1945年,大庸县天南乡一带伤寒流行,11个月内死亡2000多人;1949年,亁城县树儿寨霍乱流行,全寨不到20天,死亡80多人。20世纪的医疗卫生、疾病状况尚且如此,那么可以想见,在医疗卫生条件更为落后的远古时代,各种疾病的蔓延更是猖獗。

  那些大多被视为蛊婆的人,在生理、心理或家庭背景上有些“与众不同”,或长得丑陋(眼睛长时期发红、肿烂、眼屎迷糊)或十分美丽,都与普通大众不同。一个家庭如果在村中地位十分地下,比如经济条件远低于村中各家庭平均水平,或家里长期病祸连连,有丧子或丧夫之事,则女主人也可能成为蛊婆。

  传说放蛊都具有遗传性质,因此,凡被诬为“蛊婆”、“草鬼婆”的人家的子女在当地往往会受到歧视,使她们在精神上蒙受很大创伤。在湘西很多苗区,缔结婚姻首先要打听他的家庭是否“清白”,所谓“清白”是指他家有无人会“放蛊”,如有人被认为会“放蛊”,则这家青年无论人品多好,人才多出众,也难找到对象,而只能与那些身体有缺陷的人缔结婚姻,或远娶(或远嫁)他乡之人。

  一些蛊婆在遭到“晒草蛊”的惩处是,在烈日炙射下,面对围观者,反以为获得一种“表现自我”的机遇和弥合心灵隐痛、拍前郁情的类似于受虐狂的心理上的快感。正像沈从文在《凤凰》里说的那样:“招供出有多少魔力,施行过多少次,某时在某处蛊死谁,某地方某大树自焚也是她做的,在招供中俨然得到了一种满足的快乐。”

  湘西落洞

  湘西落洞的女子,必眼睛光亮,性情纯和,聪明而美丽。必未婚女子,年龄在16到24、25左右……事实上也就是一种变形的自渎……肉体上放散一种奇异香味,含笑死去。

  湘西多洞穴,这已为外人所熟知。苗族信仰万物有灵,是谓“山有山神、树有树神、水有水神、河有河神”,而幽暗神秘的洞内,一定有着洞神了。

  “落洞”的苗语法是“抓顶怕略”,或者“了滚巴”。“抓顶怕略”意思是“天崩地裂”,它包含两层含义,一是从平地陷下去,与周围隔开;二是指心灵世界的与世隔绝,人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失去与正常人的正常交流。

  湘西民间如果碰上一个女子精神失去常态,往往会断定这女子“落洞”了。“落洞”的人,多为年轻漂亮的女性,怎么就落洞了呢?按民间的讲法是因为这个女子间或出门,从某处洞穴旁经过,为洞神一瞥见到,欢喜了她,把她的魂拿去,从此,这女孩子便“落洞”了。凡属落洞的女子,必眼睛光亮,性情纯和,聪明而美丽。必未婚女子,年轻在16到24、25左右,必爱好,善修饰。平时镇静自处,情感热烈不外露,转多幻想。间或出门,即自以为某一时无意中从某处洞穴旁经过,为洞神一瞥见到,欢喜了她。因此更加爱独处,爱静坐,爱清洁,有时且会自言自语,常以为那个洞神已驾云乘虹前来看她,这个抽象的神或为传说中的相貌,或为记忆中庙宇里的偶像样子,或为常见的又为女子所畏惧的蛇虎形状。

  这个抽象对手虽引起女子一点羞怯和恐惧,却必然也感到热烈而兴奋。事实上也就是一种变形的自渎。这类女子的命运往往是不幸,因为洞神所欲,一切人力都近于白费。等待到家中人注意这件事情深为忧虑时,或正是病人在变态情绪中恋爱最满足时。

  遇上这种情况,家里人会找到村子周围的某个山东,设坛上香、烧纸,诉说自己家的女孩子是一个普通世俗之人,痴拙顽愚,不值得为洞神挂念,求洞神放回自己的女儿。如果女孩子好了,则认为是洞神开恩,需要还愿感谢洞神;也有的女孩子就这样一直坏下去,也就只好认命,眼睁睁看着女孩子一天天枯萎。

  事到末了,即是听其慢慢死去。死得迟早,都认为一切由洞神作主。死时女子必觉得洞神已经派人来迎接她,或觉得洞神亲自换了新衣骑了白马来接她,耳中有萧鼓竞奏,眼睛发红,脸色发红,间或在肉体上放散一种奇异香味,含笑死去。死时且显得神气清明,美艳照人。真如诗人所说:“她在恋爱之中,含笑死去。”

  女孩子即已死去,做父母的也奈何不得,心里想着这终归是女儿的命,就只得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按传统的办法为女儿准备嫁妆,在女儿落洞的那个洞前,烧了,算是为女儿行了一场体面的婚礼。也有就在洞边搭一个小小茅屋,扎上纸做的床和衣柜,写上女孩子的生辰八字,以示把女儿交送给了洞神。

  其实,女子之落洞,是女子在性行为方面的极端压制,因而“人神错综”。一个爱美好洁,知书达理,富于情感的聪明女子,或因早熟,或因晚婚,这方面情绪上所受的压抑自然更大,容易转成病态。更何况,苗族半原人的神怪观影响到一切人,形成一种绝大力量。大树、洞穴、岩石,无处无神,狐、虎、蛇、龟,无物不怪。人和神怪爱悦的传说,使得女性在性方面的压抑情绪借此得出一条出路。

  赶尸仙娘

  她嘴里慢慢地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这声音慢慢地越来越清晰,这不是她平时的声音,是她追上的亲人的鬼魂的声音。人们相信死去的亲人的鬼魂这时正托了仙娘的口来同他们说话……

  湘西民间习惯称女巫为仙娘,苗语叫“姑”。据说她们能通神,是尘世与神灵世界的使者,也事占卜、扛仙、算命、取骇等活动,偶尔也给人治病。

  仙娘做法通神,地方上叫“走阴”。仙娘“走阴”时,紧闭双目,双手按在膝上,双脚慢慢抖动,并逐渐由慢而快,减至激烈,这是仙娘在“坐车”,即赶尸。“坐车”到哪里去呢?到鬼魂的世界中去,把死去的亲人的鬼魂找来。她嘴里慢慢地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这声音慢慢地越来越清晰,这不是她平时的声音,是她追上的亲人的鬼魂的声音。人们相信死去的亲人的鬼魂这时正托了仙娘的口来同他们说话,便叙起双方的挂念,家中的长短。高潮时,仙娘全身的关节和肌肉剧烈抖动,还唱歌,那声音是平时里难以听到的动人声音,那歌也是平时里难以听到的动人的歌。听的人无不动容,凝神静气甚至泪水滂沱。

  我婆婆杨氏因想念他死去的父亲,曾请仙娘走阴“请老人”。“请老人”是指把死去的老人的灵魂请回来。仙娘双脚抖动,越抖越急,渐入佳境后就开始说话了,用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他问:“你喊我来做什么?”

  杨氏答:“爹也,你走了那么久,也不回来看看,你还记得我们家住哪儿吗?”

  仙娘闭着眼睛,嘴里依然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知道,我们家住在坪场后面,前面正对着照面山,后门有三颗大杨树。”

  杨氏不停地点头:“是的是的,你还记得,这么多年了。后门的三棵杨树前年倒了一颗,村里死了6个人。”

  仙娘:“这我晓得呢,倒了祖先树,当然要死人。”

  杨氏:“这些年,你生活还好吗?差些什么,有衣穿吗,有钱用吗?”

  仙娘:“都有存的,你们上次烧送我的钱和衣服,我都得了,穿不完,用不完呢!”

  杨氏:“去年腊月天我还给你烧了双鞋子呢,你没收到吗?”

  仙娘:“没有收到。”

  杨氏:“一双崭新的灯芯绒面布鞋,怎么没收到呢?”

  仙娘:“你画圈了吗?”

  杨氏:“画什么圈?我没有画圈。”

  仙娘:“你要买一只公鸡杀了取血,画一个圈,把鞋子放在圈里烧,我才拿得到。”

  杨氏:“造孽!下回我一定画圈。”

  接着又诉说各自的苦,杨氏说:“你这几年害病,你晓得吗?”

  仙娘:“晓得,你有个慢性病,时辰八字上带来的,煞气重,兜灾星,还有10年不好过,要解煞。

  说到这里,请的人不禁伤心抽泣起来,仙娘也陪着抹眼泪,说这是命里注定的事,逃不脱。两个妇女在相互诉说中以泪抹面,悲伤之极。在湘西,请仙娘走阴“请老人”,最后往往都会大哭一场。

  湘西仙娘众多,她们阅历丰富,足迹广泛,对其所处村寨周围数十里皆有了解,各村各寨的地形走势,河流山川,天地湖塘,庙宇坟场,都十分熟悉;各村各寨的姓氏名录,三亲六戚,婚姻瓜葛皆有所耳闻,且融汇于心,她们聪慧而不乏灵性。

  关于仙娘形成的传说,通常的模式是:经过数月数年的轻度精神错乱,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突然以一个陌生的他者的口气对家里人说话,说话内容大致是“我们是某某和某某(多数是当地比较有名而又死于刀枪之类的人),前世有罪于她,如今来替她当阴崽还债来了。你们要在家里造‘大房’给我们住,用到就喊我们来为她服务,替人占卜,用不到时我们好得休息。”并喊那病妇(即仙娘自己)为妈,而病妇即改变口气与那他者作答,如此一问一答,恰如我们看到的两个人的双簧。而通常家人见到此种情形后,即去请巫师来在堂屋壁上为“阴崽”们安一个纸房,这样做之后,病妇的病情逐渐好转,并开始为巫行卜。从此人们便视他为有鬼魂附身、能沟通人神的仙娘,能“背”求卜者家中的任何一个亡灵来跟人说话,并替人向鬼神许愿。

  在我访问的仙娘中,她们往往经历过人生的不幸。她们中有的丧偶,有的丧子,家庭不完整;有的贫苦到极点,无田或少田,凭短工和施舍勉强度日;有的是婚姻不幸,屡遭变故,离异,再离异。其孤苦和无助可想而知,内心世界却悄悄发生着变化。局外人只当她们轻度的精神错乱。这一切是那么地不声不响,知道某一天,在一场大病或一场特殊的事故后,她们终于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姿态出现,这一切来得突然,旁人且惊且惧,认为是神灵附体了,便称她为“仙娘”。

  而她呢,在人们的惊讶中似乎陡然意识到了自己新的角色和使命,很快地角色化。这是一次人生的蜕变,她找到了新的生活的出路。从此变得善察人意,透习人情并无所不通,她被人们所需要,她的生存境遇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她成为人中的尖子。而这一切,潜藏了多少不易觉察的辛酸。

  文/陆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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