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云龙城 滇西大十字路口中心的人文秘境

  云龙县位于云南省西部,是大理白族自治州西陲最边远的县。围绕在这个小城周围的,都是举世闻名的美景之地--东部是迤逦秀美的大理苍山洱海,西邻壮丽的怒江大峡谷,往北是丽江和香格里拉,南边则是保山、腾冲与德宏。然而被围绕在中心的云龙,却一直不为外人所熟知,就像一个被岁月尘封的秘境,被现代人遗忘。

  人们不知道,这里有千年沉淀下来的繁华和故事。

  云龙,是云南最西边的产盐地:本省的其他几个盐井,都被壮阔的横断山脉隔在东部,唯有云龙在山脉以西。云南西部、西藏察隅昌都地区,乃至缅甸的东部用盐,都必须取自云龙。而运盐人更是聪明地征服了横断山脉--他们不妄图横越,却是顺着从北向南的峡谷,将富含钾元素的云龙盐送到各个地方,并且一路架桥,最终使云龙成为了“中国古代桥梁博物馆”。

  同时,盐的巨大诱惑,使得大山深谷中的云龙成为了盐业冒险家的乐园。首先是历朝中央政府为了控制盐业,积极修建驿道,设置驿站。而后便吸引了大批内地商人和移民--这些人最初大多是为了获取盐的巨大利润来到这里,同时也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和中原各地不同的风俗文化。其中最让人惊叹的,是云龙县千年白族村中的吹吹腔--它的雏形源于北方戏种,却奇异地在滇西和白族音乐结合了起来。

  滇西特殊的大十字路

  那些穿过云龙的古道

  明清以来,云龙县诺邓乡就是“滇西大十字路”的中心,东边是大理昆明、南至保山昌宁、西接腾冲、北连丽江西藏。那时候,从这四个方向延伸的古道上,八方商旅络绎不绝。

  南北纵横的云龙之路,几乎是一条直线,上面流通的是盐、玉石和茶叶。沿着那些纵向的峡谷穿行,不需要横跨高耸入云、绵延不绝的横断山脉,也没有打的江河阻隔,出入藏区的马队甚至可以省去渡金沙江的麻烦。西藏的昌都、察雅和芒康,以及德钦、维西等藏族地区所产的马匹、药材和毛皮,正是通过云龙再往南,流通进入保山和临沧等地的。而保山、临沧等地的玉石、茶叶,又反向流通到北方的藏区。

  居住在北方藏区的民众,尤其欢迎云龙盐。云龙出产的盐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其中主要的成分是“氯化钾”,也就是食用钾盐,对高寒地区的牧民身体有益,用它来喂牲口还可防治疫病,所以藏族群众很喜欢这种被他们成为“诺盐”的云龙盐。在这条运盐路上,有一座大山就直接被叫做了“盐路山”。

  东西交流也有通途。横断山以西,除了云龙所辖的几口优质盐井,再无其他盐井。云龙西南的保山、腾冲一带,甚至出国境至缅甸等地所需的食盐,主要由云龙供应。所以整个滇西地区的居民,都对云龙盐情有独钟,有些地方儿女婚嫁时一定要用红布包一块云龙盐作为“彩礼”。

  滇西人经过云龙,往东北一路去是丽江,从丽江再南行到大理--这条路,同样也是盐、茶以及糖、布、玉石等商品的流通道路。鸦片战争以后,随着滇西地区与英占缅甸之间的经济交流密切,云龙盐名扬中外。

  这条四通八达,流通着盐、茶和玉石的交通线上,走过各式各样的人,流传着许许多多的故事:有云龙的靴子赴省进京赶考的寒苦;有各地商人冒险贩货的担惊受怕;有赶“三月街”的女子在路上的所见所闻;也有跑缅甸的淘金者绘声绘色的描述;更有山道上数不清的匪事、兵争、官司、逃匿出走、驮洋货、贩卖私盐的传奇;当然还有许多山神土地、妖魔鬼怪、虎豹虫蛇之类的传说。

  当地有一首山歌这样唱:“小哥出门要去哪?赶着几匹大骡马,一路踩山花。漕涧梁子吆下去,界头岭岗往上爬;桥街盐巴换洋布,好送女人家。”在歌曲里,“漕涧梁子”指的是怒山,“界头岭岗”是指高黎贡山,而“桥街”说的则是腾冲与缅甸交界的街场--也就是现在的猴桥口岸。解读这首山歌,你会发现,这里面不仅描述了赶马人的浪漫爱情,还展示了鸦片战争以来,云南对外经济贸易的生动场景:英国生产的布匹,与云龙生产的盐巴在中缅交界的街场上进行交换。

  同时,山高谷深之中河流众多,滇西大十字路想要畅通,想要方便往来繁忙的盐马交易--就必须架桥。千百年来这些桥在云龙的深山密林中、河谷溪涧上仍然到处可见,于是云龙又有一个称号,叫做“中国古代桥梁博物馆”。

  每座桥都有它明确的来历和身世。果郎村的中州桥,是古代云龙“盐马古道”向西的第一桥,始建于清代中期,是木梁廊桥,后来廊桥被毁,改为铁链吊桥,全场54米。

  包罗村的通京桥,是云龙最长的廊桥,古称大波浪桥,初建于乾隆四十一年,因盐马古道及清代白羊厂银矿运银通道经此,取名“通金桥”,后来人们又认为银子是运往京城的,便改称“通京桥”。桥为伸臂式单孔覆瓦木梁桥,像彩虹横卧江上,非常美观。

  云龙地区在沘江上游松水一带的藤桥,则充满了原生态的野趣。这些桥,是用野葡萄藤编出来的,在桥两边依着大树结绳编织,桥中铺窄木板以便人行走,每两三年人们就需要更换一次野藤。沘江上现存藤桥,最长的有30米。这藤桥晃悠悠、空荡荡,乡民们每天驮着背篓说说笑笑,如履平地。

  必将上还有座古老的彩凤桥,始建于明末崇祯年间,因桥廊内绘有许多彩画,当地俗称“大花桥”,是顺荡盐井北运兰坪、丽江、西藏的出口通道。

  卤龙王待了千年的村落

  高智商人群集中之地

  “诺邓”是云龙五井中最早、最出名,也是最重要的盐井,后来成为了云龙最早的村庄。通过史书人们发现,这个古老的村名,从唐朝开始至今未变。

  站在千年诺邓村外,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幅天然的太极图--从北而来的沘江绕出了一个S型的大弯,山体从中间断开形成两个环水的鱼形小岛,构成一幅天然的太极图。两个小岛,北边的“庄坪坝子”像狮子头,南边的“连井坪坝子”似大象鼻子,古人称它们为“狮象把门”;而细细的诺邓河悄悄在这里汇入沘江,被称为“太极锁水”。顺着诺邓河再前行4公里,就是千年古村诺邓。

  诺邓村的盐业文明核心,是一个古盐作坊和一座龙王庙。古盐作坊内有一口21米深的直井,古时候,人们就是通过这口井取了卤水,再分给各“灶户”煮盐。盐井后面建有龙王庙,在这里,每年农历的六月十三都要举行龙王会,是诺邓人隆重祭祀,用以祈求龙王保佑他们一年的生产和平安。千年的盐井生产,使得诺等人对卤龙王的信仰和崇拜已经完全融入了他们的生活。诺邓人认为,卤龙王掌管卤水,是具有最高卤权的神灵,也是井盐生产中特有的行业神。它主宰卤权的施舍和剥夺,盐井的卤权是卤龙王赋予的,它也是整个井盐生产的保护神。因此,诺邓人在开工前后都会染香、拜卤龙王。

  除了当地村民,中国历代王朝政府也极度重视地处西南边陲的云龙诺邓。从汉朝开始,诺邓所在的云龙,就成为了滇西最早直接受控于中央政府的“经济特区”。有地方志表明,到明朝中后期,每年政府的收入约400多万两白银,而小小一个云龙,每年上缴的盐业收入,就达3.8万多两白银。

  因为盐业的发展,诺邓成为了滇西地区的经济重镇,四方商贾云集于此,百业兴盛,繁华无比。除了世代忙于制盐的当地人,诺邓还往来着各色人等:有被中央政府委派来云龙为五井盐官的内地进士,他们居家迁徙,子孙落籍于此;还有明清以来,手握垄断食盐运销经营特权的食盐专卖商人;在兴盛起来以后,出现在诺邓村里买卖其他日用品和稀奇货品的商户;精明、嗜财,挣着亡命前的私盐贩子;当然还有南来北往、辛苦奔波的马帮;甚至还有外国人……他们把各地的风俗、语言、姓氏都带到诺邓,所以大山深处的村民们,也是见多识广的。而饱读诗书的官宦之家,以及掌握特权的豪商巨贾,在这里修建起他们的豪宅大院,在滇西风情的大山之中,过起了一种中原式的儒雅生活。

  这些人曾经居住的大宅院,如今是滇西保留下来的、醉集中的明清古建筑群。这里四面环山,高差较大,民居都建筑在山坡山,层叠错落。每户人家都是前后楼院重接、台梯相连,往往是前家后门即通后家大院,形成了独特的“台梯市四合院”,天井之内有三、四层台面,逐渐上堂。只有河东一带地势稍缓,民居宅院相对宽平完整。

  村外,宽石板铺就的古道通往外界,参天古树旁高耸着棂星门坊,这是滇西地区现存最大最古老的木牌坊,建于清初,四柱三楹、飞檐斗拱、雕刻精美。坊后是著名的玉皇阁--滇西地区现存的极少见的三层重檐歇山顶阁楼式古建筑,始建于明嘉靖年间,除阁主体建筑外两侧还有文庙、武庙。雕满花鸟的大殿斗拱,顶层上的藻井绘画“二十八星宿图”。阁前有明代的梅树、翠柏、紫薇、金桂,阁后古木参天,老树虬枝,最老的树龄已800余年。而漫步村中,还有200多颗百年以上的古树掩映老屋,小村的世界一片古朴安详。

  小小一个诺邓村,当年曾经卧虎藏龙,来到云龙地区的精英们,似乎都集中在了这里。当地有个共识:整个云龙,如果出了3个进士,那诺邓就有两个。而举人、贡生和秀才则不胜枚举,目前仅从几户诺等人家的族谱上查实的贡生就有60余名,秀才则有500多人;当地清代有大族黄氏,门中共出2位进士、5位举人,以及上百名秀才,最后族人还修建了登载本家科举功名的提名坊;清代康乾年间,诺邓村举人黄桂是名噪一时的饱学之士,被誉为“滇中一儒杰”。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诺邓旧时尊孔习俗相当浓郁,孔庙建筑精巧,以前每年祭孔活动都十分隆重。

  白语和汉语夹杂的台词

  古老的民族剧种--大达村的白族吹吹腔

  大达村,处于以云龙为中心的滇西大十字路的东线上,也是云龙山区中白族人口最多、聚居最集中的千年古村,有240户人家、1200多人居住其中。过去,云龙盐,以及同在东线上的白羊厂银矿的银,都由马帮经由这里运到大理。

  大达村里,在清一色的石板巷道和黄土夯的深墙高远围绕下,是坐落在村中央的古戏台,它重建于1934年,为“丁字形一阁两翼”式建筑:二层前台为舞台,后有飞檐翘角的四层,最上层还有一个小阁楼。每年正月初二至初六,大达村民就要登古戏台唱正戏、演白族吹吹腔。

  白族吹吹腔是云南最古老的戏曲剧种之一,它的唱腔高亢嘹亮,又有苍凉的唢呐配奏。对于吹吹腔的具体形成时间和剧种源流,学者中没有统一的看法,但可以确定的是,吹吹腔源于北方戏种。

  后人模拟过吹吹腔的由来:在明朝初年,云南云龙制盐业和盐马交易发达、交通便利,与北方地区的经济文化交流频繁。某一种北方的戏剧,通过往来的商旅或定居的移民。传入了滇西云龙。这种北方戏剧在流传过程中,与当地白族的音乐曲调、民歌小调开始融合。大约在明代中叶,吹吹腔成形。到了清乾隆年间,吹吹腔发展到极盛阶段。至今这一剧种仍活跃在云龙县、剑川县、洱源县、鹤庆县、大理市等广大地域。而在地处山区的云龙县大达村,吹吹腔风貌保存最为完整,比洱海周围的平坝更有独特之处。

  大达村所流传的吹吹腔属于白族吹吹腔中的南腔,其特点是较多保留了吹吹腔的古老风貌,生、旦、净、丑俱全,讲究“手、眼、身、法、步”,自有一套完整独特的表演程式,身段和步伐都要求与唢呐节奏统一。吹吹腔的特点大部分无伴奏,只用唢呐奏过门,间杂打击乐与唢呐。在唱腔音乐上除传统的唱腔外,还加上了白族的山歌小调。对白更是采用“双语”--表演者白语和汉语掺杂,讲究韵律。

  据戏剧研究学者调查,吹吹腔的剧目有300多种,其中有反映元世祖忽必烈征大理的传统剧目《血汗衫》,还有《八郎探母》等汉族的传统剧目。此外,还有许多反映民族生活,甚至自编自导的剧目。比如《崔文瑞砍柴》讲的就是和汉族戏剧《天仙配》类似的故事,它也是当地最受百姓欢迎的剧目之一。

  许多吹吹腔艺人就是放下锄头化妆登台的农民,多是祖传或跟师学戏的。表演前,认真准备,负责脸谱的老人给他们涂上浓墨重彩。吹吹腔讲究脸谱,大达村的传统谱式有18套,全为正相,还绘有头饰,与汉族古典戏曲脸谱相类似,多以黑、白、蓝、紫等主色。

  笔者在大达村正遇上武戏《三戏吕布》开演。嘹亮的唢呐吹响,演出开始了,有6位乐手配合,唢呐刚一过门,台上将士便缓缓起舞,唢呐声停,两名主将开始念白,高唱,然后一招一式从容比划着打起来,古典戏意味很浓,台下村民阵阵叫好,一折演完,观众便要放鞭炮以示喝彩。演员们用高亢激昂的唱腔、情感强烈的唢呐配奏,演绎着高山深谷地区白族人们的情感和生活。

  随着老一辈艺人的相继去世,这种珍贵的白族剧种面临着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严峻挑战。2006年,云龙县的白族吹吹腔艺术被列入了云南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文/杨希元 丘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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