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窝

  • 来源:精短小说
  • 关键字:屋子,大修
  • 发布时间:2018-03-28 14:11

  因着暴雨,屋子的一面墙塌了,他心底也就绝了晴朗。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墙补了两回,塌了两回,要大修。

  他南下去了,一走三年。

  大雨又瓢泼了一夜,妻见阳光从缝里挤进一丝,恨不得把一个晴天抱在怀里。

  这个天黑,他回来了。

  他往嘴里使劲塞了一个馒头。

  “冷的!”妻一把夺下。

  “饿坏了吧,我给你下碗面。”妻转身。

  “饿死我了!”他一把抱紧她。

  妻倒在他怀里,直挺挺的,闭上眼,任他雨点般地亲吻,偶尔一两声低吟。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只下山的野猪埋头拱食。三年来的劳累、憋屈,绑得他有一股莫名的恐慌,他跨上了妻的脖子。

  妻尖叫挣脱,亮了灯,紧捂住嘴,眼瞪得老大。

  “你要弄……哪样?”

  “嘘———别吵醒孩子。”他灭了灯。

  “不行,不行……不行!”妻反抗。

  “你是我婆娘,咋样都行。”

  他急了,“啪”!甩了妻一巴掌。

  “你学坏了。”妻缩着身子,掩面抽泣。

  他举着发红的手掌,光着身子,默然发愣。

  妻嘤嘤了一夜。他一夜无眠。

  鸡叫天微亮。他又南下打工去了。妻跟在后头送,踩着他急促的脚印,他头也不回,妻快,他更快。汽车喇叭震得山响,妻追到山坡上,直到一个点也看不见。

  他头靠着车窗,回想起第一次出山。他望着苍茫无际的天,对挺着大肚的妻说: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那一年他二十岁,小妻两岁。到了深圳,老板拍着胸脯说:你只要听我的,好好学技术,以后绝对超过我。为此他的工资攒在了老板那里,每月只拿回来些生活费。

  这趟回来,他给孩子留够了奶粉钱。修房的钱,他没提,妻也不问,妻只说她在老瓦匠那学了泥水,墙再塌,她补。他的屁股在大巴上搁了一天,才颠出了山。出山那会,乌云遮挡了晴空,他对着窗外高唱起《从头再来》。

  ……

  为了我挚爱的亲人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

  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

  …….

  妻回了屋,对着镜子,梳理长发,呆傻了整一天。

  又一个黑夜,他摸了回来,身轻如燕。推开门,一屋子香水味。

  妻温好了酒,两人对饮。他一碗接着一碗,大口闷喝不出声,菜也不见夹几下。一坛酒干完,他醉醺醺的,迷离眼难辨雌雄。妻一改往日素装,涂了口红,擦了粉,面若粉桃。一股妖艳的气味弥漫开来。

  “饿死我了。”妻从后面贴住他,嘴里的红舌不顾一切,刷漆似的云卷他的耳朵。他瘦弱得像捆柴火,被妻挟着怀里。

  妻引着他,厨房----洗澡间----卧室,按路行军,强攻一个又一个高地。折腾到凌晨,他累瘫了,打个火也没力气。

  妻给他点上烟。

  妻斜卧在他大腿中间,学了他的样,嘴上也叼了一根烟,正眼含秋水朝他瞄,腥红色的脚趾甲,在他的下巴处轻滑。他迷迷瞪瞪,勉强支起身,摸来裤子就往腿上套。

  “听———什么……声音。”他的动作加快了,可裤筒偏偏不听话,另一只套不进去。

  “咳,咳嗽声。”妻头次抽烟,被呛住了。

  “警笛声———”他自认为自己听到了。

  “神经颠的,喝大了不是?”妻被逗出一声浪笑。

  他的眼皮已经撑不住了,手却不停地翻裤兜,摸索出的是一张皱巴巴的伍拾元钞,他摸了又摸,觉着纸张大了些,紧捏在了手心。又从裤兜磨蹭出一张粘了胶带的二十块,觉着踏实了,才塞到妻手中。

  “美女,只差……了十块,等我当了……老板,加倍还你……”他终于晃悠着站稳了。

  “王八蛋!”妻总算明白了,愤怒地一把挡开。

  “你别……别生气,把大张的给……你,你准会说找不开,钱不就被你吃了,这世……道不都是这样?”他站立不住,一屁股跌了下去,瘫在了地上。

  妻牙齿咬得嘎嘣响,颤抖的双手猛冲过去,直掐他的脖子。

  “老板跑了,工钱拿不到了,帮帮……我,行吗?那是留给孩子奶粉钱,不……能的……”他昏迷般地合上眼,声音充满哀求,拳头如一个风干的窝头,露着伍拾元的边角,另一只手护在拳头上。

  接着他哼唱开来:

  …….

  看成败人生豪迈,

  只不过是重头再来

  声音越来越轻…….他酣酣地睡着了,嘴角宛如新生的月牙儿,饱满地撑起酒红色的脸。

  妻的手停住了,轻抚在他深凹的额角,他蓬松凌乱的头发深处,藏着几簇干枯的白发……妻扑在他身上,圆润的乳头直喂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天大亮,他还在睡梦中。妻换回了素颜,把钞票填回了他空荡荡的兜,好像昨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身上沾满泥浆在补窝。

  雷公“轰隆”一声,几道闪电,雨又哗啦啦下了。

  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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