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得红豆

　　小西湖的水依然明媚，柳枝儿依然妖娆，就连天上那一轮明月，也是恍然当年。

　　“韩青，韩青，这水也像你，这柳也像你，都含着青，含着情！”赵焱双眸映着月光，诗人一样对着她的耳朵小声抒情，那情态，是情侣间才有的那种“糯”。

　　那可真是一段矫情岁月，韩青嘴角不自觉就微翘起来。手里攥着一只小小的瓷瓶，她惊讶于时日溜走的速度，往事历历如昨，个人世界却早已经沧海桑田。

　　当意识到两人之间有着巨大障碍的时候，她已经深陷情网了。赵焱的妻儿她见过，端庄的妻，娇憨的儿。如果不是喜欢了他，她便一定会喜欢他们。但是每次他要离开她，回他镇上的小家的时候，于她都是一场隐痛。她眼睁睁地看他走远，不知该不该拖住他。

　　赵焱皱着眉头说：要不，私奔了吧！

　　韩青只是一笑。私奔这样的话，不是天方夜谭？

　　也真不是，去年县城里就出了一对儿私奔的男女。

　　虽承着骂名，却也叫很多人私下里赞他们勇敢。可惜，两人在外漂得久了，将私蓄的那点儿感情和钱一并耗尽，竟回来低眉折腰与旧人复合，在全县成一笑谈。

　　撕扯不清的现实，在梦里也纠缠。韩青竟梦见那女子寻了短见，小小的孩子哭着找娘。那时候，是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了。醒来，她决定走远。

　　她暗自联系了深圳的一家企业，想让传说中的快节奏淹没酒一样浓的往事。可是没想到，赵焱竟在她之前办好了离职手续，只身前往深圳了。他很偶然地看到了她的文字，知道不能再含糊了，想用决绝的方式逼自己退出婚姻。

　　他来电话说已找到理想的单位的时候，韩青的内心是喜悦的，但她不容自己沉浸，突然转身，叫他措手不及。她收回了那份工作申请，她实在没法面对想象里那母子的眼神。而且，她知道他的决绝，仍是出于她的无声逼迫。

　　她一直记得那一幕，他深吸了一口烟，叹息连同烟圈一起幽幽地吐出：“要是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她听出来那话外音———这场遇见，委实是太晚了！

　　有一次在她的小床上，他竟絮絮叨叨说起中秋节发的福利，电饭煲呀，苹果呀，月饼呀……韩青看着他的兴味盎然，忽然觉出距离的存在。他意识到不妥，拿出一张购物券，叫她去给自己买些东西。她淡淡地说：我单位也发了，你留着吧。

　　韩青想：他终究还是恋家的。如果自己不出现，他会欣然于布置一个舒适的小窝。她眼前出现了一只大鸟飞来飞去衔食护雏的画面。那母子，他心底终究是难以割舍的。那———如果自己下决心隐去呢？

　　距离的阻隔，使退隐变得容易，她不再接他的电话。过了一段时间，她主动告诉他，自己交了新朋友，领回家给父母看了，都喜欢，她想有新的开始了。

　　这时候她有一种硬生生扯去心尖肉的疼痛，她总是摩想他忽然来看她的情境，想象他就坐在她对面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如往昔。但同时她又有一种哲人的超然的冷静，静等着一切成为过去。这是夏天，她突然地流了鼻血，然后她的鼻炎出奇地严重，额头上似乎压着块石头。幸好，一个外出培训的机会光顾了她。繁忙的学习任务似乎有意来配合她的逃避。

　　三年后，赵焱把家眷接到了南方，慢慢地，一切安置得妥妥的。

　　他曾经试图再联系她。都是新号了，可是要想联系一个人，总有办法。先来的是一条短信：“猜猜我是谁？”她一看就明白，但没回复，然后他就打过来了。她按了拒绝键，这时才回信息：“我不想听你的声音了。”

　　事情就这么诡异，甩都甩不开的记忆，一下子打了结。韩青苦笑了：难道她一直在等这样一个句号？

　　她整理了衣柜，把所有的旧衣服都送人或捐出，剪掉了长发，做了美容，以一身的清清爽爽，开始了新生活。

　　今天收拾旧物的时候，箱底忽然滚出个极精致的小瓷瓶，她一下子想起赵焱当年赠与她的两粒红豆。打开看，那红豆竟鲜红如初，那也是不必留的了。

　　虽隔了十年的光阴，湖与月依旧。韩青抬头看看天上那一轮清明的圆月，不由得会心一笑，扬扬手，那只美丽的小瓶飞落湖中。

　　李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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