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源:精短小说
  • 关键字:窗户
  • 发布时间:2018-03-28 14:23

  把窗弄开吧,你二爷一会儿要走了……我送送他。妈睁开眼,看着灶间的后窗说。

  我看看那两扇黑乎乎的柳木老窗,又看看妈。妈瘫痪在炕上快三个月了,她是怎么知道二爷要走了呢?

  他刚才来告诉我了,快弄开吧!

  别晚了。妈催促道。

  不弄,懒得看二奶那张苦瓜脸!

  说归说,我的手却没闲着,拉开抽屉,翻找起起子来。

  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她脸不脸的!赶紧点。妈一脸的沉重。

  可,咱的弄开了,他们那边能开么?我拿着起子说。

  应该弄开了吧?这么些年了……妈迟疑着说。

  铁钉钉在连着两扇老窗之间的木插销的一头,另一头是磨得铮亮的把手。二十多年没动了,铁钉满是锈迹,费了好大的劲才起下来,我拉开插销,木窗吱嘎一声敞开了,不知哪来的风把陈年灰尘抖进来,落了我满头满脸。抬头弹灰尘的功夫发现,二爷那边的前窗不知啥时已经打开了。这边的窗一开,很快形成了一股对流风。两家的窗户相对着,中间仅隔了一条三尺夹道。

  二爷和我爸妈的年龄相仿,只不过是辈份比我爸大。记得小时候,我和二爷的儿子海波经常从各自的窗户里跳出,趴在夹道里玩打游击的游戏,常常玩得忘了时间!直到两家的大人扯着嗓子喊吃饭了,才灰猴一样钻进各自的窗户里;要是哪家包了饺子或者做了好菜,大人们一般会招呼对面的孩子一起进屋吃,我们两个也不客气,嘻嘻哈哈就钻进人家屋子了,吃完回来,妈妈总会责备我一点也不懂事,说是责备,妈妈的脸却是平和的。

  扶我起来!妈说。

  噢,妈,您猜的真准!他们那边的窗先打开了。跨过东间的门槛,上炕,扶起妈,抱床被子放在妈身后,给她倚着。角度正好,通过敞开的窗,二爷家的灶间看得清清楚楚。

  二爷家的人很多,他的儿子和两个女儿全家都回来了,本村的外村的亲戚也去了不少。

  去看看你二爷吧!小时候他可亲你了。妈说。

  我不去!我把头扭向一边。想当年,二奶指着妈的鼻子骂:骚货,狐狸精,至今我还记得。

  去吧,你二爷是个好人。妈也是好人。你二奶也是好人。有些事都是误会造成的,时间久了,谁什么人心里都有数了。妈那满是褶皱的脸上一片平静。

  可是,二奶凭什么那么说您?我爸走后,二爷过来帮着劈了几次木头,她就那么骂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我愤愤地说。

  唉!也难怪你二奶会那么想,妈叹口气,说,我还是告诉你,我和你爸,你二爷之间的故事吧!

  小时候,你姥姥村人口少,小孩子念书要到你爸村,就这样,我从小学一年级就和你爸、你二爷同班,都是很不错的好朋友。我和你二爷还坐了两年的同桌。我们仨,一直到完小毕业才分开。

  成年后,你二爷托人来说媒,你姥爷没意见,我也同意,你佬一开始也很当意,可后来,你佬不知从哪打听到,你二爷家几代前有个老人得麻风病死了,她说什么也不让结这门亲了!……

  你二奶,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你爸活着时,还没觉得怎么的,你爸走了后,你二爷不放心咱孤儿寡母的,经常来帮着干这干那的,你二奶就往歪处想了,管你二爷也不听,照常来。我都撵他好几次,他也不听,说,行得正坐得正不怕影斜。我也就由着他了……可你二奶不干了,来咱家好一顿蹦蹬,就是你记得的那次。

  后来的事我就知道了,当晚,你就用钉子把后窗给钉死了,断了二爷的念想。我打断妈的话。

  嗯,可你二爷一直没少帮衬咱家啊!你还记不记得,雪天,有好几次你在咱门口捡到野兔子?我知道,那是你二爷送的。他没结婚时就会套兔子。本想扔出去的,可看你那个馋样,只好装作不知道,给你改善生活了。

  妈的脸竟然铺上了一层红晕……东,过来,过来一下!我一愣,抬头看见海波正红肿着眼在窗户那边向我招手。

  快去吧!怕你二爷有话和你说。

  妈急切地看着窗那边。

  连翻两道窗,海波拉着我来到二爷炕前。

  爸!东来了!海波哑着嗓子说。

  拉着二爷的枯手,看着曾经健壮如牛的二爷像件衣服一样平铺在炕上,我突然觉得喉咙里一片咸涩。

  二爷慢慢地把眼神从二奶的身上转向我,那张老树皮似的灰脸上慢慢漾起了一丝微笑,几分钟后,这丝微笑被定格成永恒……

  当所有的亲属都悲痛地向躺在门板上的二爷行过告别礼之后,二爷也该启程了,经过我家后窗时,满眼是泪的二奶也不知向那四个抬二爷出门的壮汉说了些什么,只见他们抬着二爷在窗那停留了几分钟后,才出了门……

  张巧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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