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知了聒噪着，雷桐心烦地关上了窗户。今天替雨桐大夫顶班，忙碌地就跟窗外没完没了的叫声一样，总没些停顿的时刻。
总算只剩最后一个病人了，雷桐长输了一口气。一抬头，他瞧见一个拄着拐杖的年长女人缓步而来，深色花草毫无序章的堆叠着，却怎么也挡不住她浮肿的身材。因为低垂着头，雷桐看不清她的脸。
刚一落座，雷桐就认出了那双狭长的眼睛，还有眼神中流露出的凌厉———茉莉花老师！她现怎么落魄到这般田地了？
跟茉莉花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时，雷桐刚毕业俩月，正四处寻找合适的工作。一位在县政府工作的亲戚给雷桐说：“你的大学老师茉莉花刚调来任副县长，你怎么不去她那里看看？”雷桐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学四年，雷桐可是他的得意门生，何不趁此机会去拜访一下，请她推荐一个工作呢？
好不容易找到了副县长的办公室，可他刚站在门口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茉老师，这位昔日的老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雷桐，就黑着脸来了一句：“你怎么来了？”那狭长的双眼中流露出的惊讶与不屑，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雷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副县长又冲着秘书发起火来：“你怎么什么人也放进来！”
“老师，那个其实……我就是想来看看您……”
“你工作还没找到是么？别想到我这来找事做。你什么时候把这本书看懂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副县长丢过来一本《更年期》，再也没抬一下头。
三十多年过去，雷桐也到了中年。他已经从找不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成长为市医院的主任医师。这么多年来，青涩的学生磨砺成胡子拉碴的大叔，茉莉花没能认出雷桐来。
“你这症状，都到糖尿病中期了。平时有按时吃药吗？”雷桐从往事中艰难地抽回身来，咽了咽唾沫，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马脚。
“我的脚肿得越发厉害了，别说走路，站起来都有些困难了。”茉莉花应道。
“你站着别动，我看一下。嗯……就这样，保持几分钟。”雷桐边说边起身，他匆匆离开了诊室。
诊室外，雷桐撑着墙壁发呆，心怦怦直跳。这些年，他发了疯似的，不仅学透了茉莉花副县长扔过来的那本艰涩难懂的医学书籍，还激励着自己在医学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地前行着。每次遇到挫折想要懈怠，他总会想起茉莉花副县长那双狭长的双眼。
稍稍平复了心情回到诊室，茉莉花还一直站立着。“好了，请坐吧！”
茉莉花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凳子上，问：“雨桐大夫，您能给我再开点药吗？”。
雷桐没有抬头，“雨桐大夫今天有事，我是替班医生。”
“哦，这位大夫，那您方便给我开点什么吗？
这脚走路回去真是有些困难啊。”茉莉花的话音里明显有些失望和急切。
“你明天再来吧，明天雨桐大夫就回来上班了。”雷桐靠在椅子上随意挥了挥手，示意问诊已经结束。
“那谢谢您了，大夫。”茉莉花挪动僵硬的双脚，失望地走出了诊室。
望着茉莉花佝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雷桐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他掏出了手机，第一次点开同学群中被自己刻意拒绝的一切关于她的消息。同学说，这些年她过得不好，离异、病退、曾经红火的人生开始走了下坡路……还有人私信他说，茉老师曾经说过，她的学生里最有出息的，就是她用那本《更年期》鞭策的雷桐。
雷桐如梦初醒，他突然觉得自己还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冲出诊室，茉莉花老师还在走廊边际等着电梯。雷桐再不迟疑，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窗外的知了还在鸣叫。
文/彭素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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