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那点事

　　如果说，从100年前美国的亨利·福特创造了第一条轮子流水线，并用它来生产轮子开始，美国成为举世第一个轮子上的国家。那么从2009年中国取代美国成为全球最大汽车市场开始，中国也姗姗进入轮上国家之列。无论是最早盛行于西周时代的双轮马车，又或半个世纪前才开始全面风靡的自行车，甚或在全球发展最快速的高速铁路，浩浩向前的车轮子，提供着驾驭与掌控的感觉，将千里变咫尺，成为时代波澜纵横的标签。我们从轮子上，看到包罗万象的交通工具，看到跨越不同年龄和阅历的故事和文化，也看到了驾驭中国的强大力量。

　　45岁的河南货车司机张涛，有着迷人的笑容，阳光且富有感染力。18岁就开始开车的他，跑长途跑了20几年，说起这份除了睡觉吃饭一刻不停的工作，他笑着说：“一辈子不嫁开车郎，一年空守半年房。我老婆半年都不止。”平日里，他也只有在跑车路过河南时，才会顺道回一趟家，“最多一天。”大半辈子在路上的他，对中国高速公路上那点事了如指掌。

　　越罚越超

　　在去乌鲁木齐的半道上被截住采访的张涛说：“路上开销就要5万块。”引起了我们一干人等的惊叹。除了油费、过路费，他稍微有点介怀地说；“还有罚款。”

　　张涛说跑东北的人口里有一句俗语：“能绕一圈，不走北岸。”因为那里有密密麻麻的交警、路政、运政、运管，“一过那地方4000块罚款跑不掉。政府赋予路政的权利太大了，他们是两千到几万不封顶。”他还训练了一个跟有关部门讨价还价的“生存技巧”。“他一张嘴‘两万’那就只好磨，你两万交给他了，你跑再多也不够啊，磨磨最好搞几千块钱算了。”

　　罚款主要是因为超重，有时候也会有些别的理由。有一次，江西刑警队说他车子太长了，张涛用了小孩斗嘴般的逻辑混过去了：“国家造的车这么长我有什么办法。”其实，很多时候是没办法这么轻松闯关的。

　　有一次，他“肺都气炸了”。那次他遇到一个要罚他的交警，“有规定当天罚过不能再罚的。”但那个交警不理他，依然没收了他的证件，随即人也不见了。“单子交上去了，你要走了，回头他把你证作废了。你想处理的话，又找不着人。”就这么干干等了三天。因为拖延了时间，雇主差点没付尾款。“你说气人不气人，你没处说理。”

　　关于罚款和过路费，有个叫李杰峰的“冲动”货车司机在2008年的时候惹起了媒体的关注，起源于他异想天开地给交通部、公安部等平常“关照”过他的12个部委寄了一封邀请函：“我愿意花两万块钱，请这些部委的领导跟我跑趟车，看看现在公路上的乱收费、乱罚款到底有多严重？看看货车司机的营生有多艰辛？就是让交通部长、公安部长来经营一台货车，如果他们不违法，一定会赔死。”

　　所以，货车司机的“违法”营生其实是公开的秘密。张涛他们早已养成了停车自觉交罚款的习惯。被逼无奈，有些人还动起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脑筋”，除了花钱“掉包”收费卡，少付过路费，很多司机还就此练就了一身“跳磅”和“冲磅”的绝技。

　　“慢慢靠近地磅秤的时候，只要猛踩油门，控制好离合器，车头就会轻轻地翘一翘，这叫‘跳磅’。”运气好时，能‘瘦身’三四吨。“

　　“如果超限严重，‘跳磅’解决不了问题，就要‘冲磅’。”所谓“冲磅”，是指司机距离地磅秤较远时开始加速，快速冲过磅，在收费窗口前紧急刹车。“这种情况下，车重可能会测不到。有时收费站车辆很多就不让你重测，就能过关了。”

　　这些冒着风险的“小聪明”都是超重必备良药。为什么一定要超重呢？张涛点了一根烟，用复杂的表情说，因为只有超载才能赚回路上被罚去的款，否则就无法盈利。仔细一想，其实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国家本是因为要治理超载而出台了罚款条例，结果却是，随着罚款数额越来越大，司机只好越来越超载来增加收入，以此弥补罚款带来的损失。就这么越罚越超载。

　　不是来卖命的

　　随着开车时间越来越长，张涛觉得这件事是越来越无解了，他也习惯了。比起路上另外的一些事，罚款什么的都只能算是小事了。见他这么说，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又都瞪大了眼睛，听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长年路上跑的，谁没个小擦小碰，但是车祸张涛还真是没有出过，但他当过“替罪羔羊”。那是十几年前新手搭档撞了人跑了，“老板把车子交给我，我不能跑。三个人都重伤。家里人过来，还挨揍。”至于大车吞小车的事更是数不胜数，高速上他们的车最快100码，一般都是80码，有些开太快没刹住的车就塞到了他们货车底下“拉都拉不出来。”

　　当大车遇到小路，想必所有人都会无语望天，张涛竟然想出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办法，他们找来当地的拖拉机垫在路底下当“车桥”，“垫了这个弯之后再垫那个弯。”

　　东北那次127辆车追尾的事故他也在现场，“交警没办法处理了，只好后面的赔前面的，没有受伤的司机都帮着撬驾驶室，救伤员。”不过张涛幸免于难了，“我一看就知道是冰，就把车子开到前面。”他还总结出跑冰路的经验，“一般都是用加减档减速。”大冷天的，还真是跑车人的死敌。跑内蒙时，发动机漏水，零下55度的天气他只好跑到车外吹油，“用嘴吹完，拉出来，嘴唇都破了，还不流血，哈哈。”真难为他成为灾难片的主角还保留着幽默感。

　　对他们来说，堵车肯定是家常便饭，不过，2008年雪灾，他堵了三、四天还是挺可怕的。怕开空调耗完油，他差点冻成了雪人，“因为太冷无法睡觉，只能抱着被子干等。”外面有人卖水卖面，15块钱一桶方便面，10块钱一个大饼卖。后来警察来了，女人孩子都哭了。“

　　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所以说，劫路的也少不了。劫匪因为没搜到钱就打了他们一顿泄愤，”打了几天都起不了床。“听起来真是像在冒险，就连好心给人搭车也不太平。一次一个搭车的人反水，坐得好好地突然把手比划在衣服里说：“这里有枪，拿钱不拿。”张涛哭笑不得，“你把枪拿出来我看一下。”对方气势马上弱了“我真有枪。”好脾气的张涛火气上来打了抢劫犯一顿，“出了市区给他踹下去了。”

　　从前跑东北拉蜂蜜的时候，他还遇到过装碰瓷敲诈的人，追上来的家伙个子非常高大，把车往前一横，停下来没好气地说：“碰到人了你还跑。”张涛不服气：“不可能的，我车开得好好的，怎么可能碰到人。”但是接下去，他没跟人家硬碰硬，姜还是老的辣啊：“你要茶水钱我给你几百块钱算了，我整年都在路上跑的。”对方见状马上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你说这个话像人话，拿500。”他给了钱，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天天跟兄弟说，出来是挣钱的，不是卖命的。”这是张涛在路上这么多年的生存准则，也因此他才能太太平平吧。

　　文/林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