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枪喷出的事业线

　　16年来，李师傅用冬天也不带手套的手，以每辆10分钟的速度洗过无数的车，但始终没有拥有一辆自己的车。在外人看来，汽车对他来说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然而，他自己却并不这么看。

　　这是一间隐藏在高楼和树荫之下的小洗车房，进了小区大门后，还要绕过几个弯儿才能看到，陌生的司机并不容易找到它。洗车房紧挨围墙，是一间工地上常见的蓝皮房，左边是摩托车和自行车停车库，右边是办公楼，实际上它的四面八方全是办公楼。蓝皮房很小，4个人窝在里面“斗地主”，腿会被夹在凳子和桌子中间。作为一家洗车店，它没有明显的标志，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错过，看起来，它并不想大张旗鼓地招揽顾客。只有地上的一滩水，隐晦地给人以“洗车”的暗示。

　　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家就是李师傅开了16年的洗车店。16年来，他用冬天也不带手套的手，以每辆10分钟的速度洗过无数的车。洗了这么多年，李师傅始终没有自己的车，汽车对他来说已经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过，这不妨碍他成为中国汽车业爆发式发展最实在的见证人，“以前看到一辆好车子要睁大了眼睛看，现在无所谓了。汽车基本上已经进入家庭了，这个在以前不敢想象。”

　　跟中国汽车业的突飞猛进相比，李师傅的洗车店似乎依然停留在十几年前，除了店面没有给人强烈的经营感之外，李师傅洗车的方式也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

　　他用的是最原始的洗车方法，冲湿以后打泡沫，再用毛巾来回搓澡，接着把泡沫冲掉，最后擦干完事儿。“泡沫上去，拿海绵洗一遍，再拿枪一打，那就干干净净了。”乍一看跟洗澡的步骤一模一样。他用这种方式洗车洗了10多年，不同的是十几年前是用皮管子接水龙头冲水，现在有了喷枪，直接在手上就能控制开关和水的大小。但比起很多洗车房都配备的自动洗车机，不得不说李氏洗车法是有些落后的。那些像拱门一样的装备会自动喷水，自动喷泡沫，自动冲泡沫，需要人工的只有擦干这个步骤。但李师傅觉得自动洗车机洗得没有人工洗的干净，“机器不一定比人干净，机器就是省劳动力，干净应该来说还是人洗干净。”保守派李师傅拒绝机器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个设备很贵的，要以10万来计算。”

　　李师傅说自己不会开连锁店，不会买洗车机，也不办洗车卡，“不予考虑，没有念头。”李师傅笑着说，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一直以来，他甘心情愿地吃着手头上能赚到的这点钱，这一点看起来似乎有那么点不求上进。说他安于现状会有些刻薄，但他的状态确实是安于现状的，他没有竞争意识，不怕被人抢了生意，赚更多钱对他并没有吸引力。

　　对他没有吸引力的还有车。

　　他说他不买车的原因是“人人都买车的话，交通根本跟不上，应该要有点环保意识。”他把私人不买车的原因与环保这个大词挂上了勾，听来有点不可思议。但似乎他确是不缺少买车钱的，隔壁的快递小弟开玩笑说“他是大富翁”恐怕并非空穴来风；另外，虽然他的外套很普通还沾染了一些污渍，但外套里面却是质地很好的衬衣。

　　“我没有占有欲，能够平心静气，不跟人家比。”这么说着，他又瞬间超脱了。

　　洗车工的标签

　　李师傅对自己的职业毫无野心，没有规划，但对洗车业的前景倒是很乐观，“洗车行业应该说是有发展前景的，汽车越来越多，年轻人又不喜欢动手。”

　　李师傅有着平和的心态，即使从气象局跌落凡间当起了洗车工他都能云淡风轻。李师傅的上一份工作是江西气象局的气象观测员，后因为母亲身体不适，便辞去了铁饭碗回到上海照顾母亲，甚是可惜，“回来以后干这个洗车行业蛮好的，凭劳动吃饭，钱赚得干干净净。”当然，当时他也有过短暂的起伏，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之后便洗车洗得心安理得。“从机关里出来去洗车，当时肯定是有落差的。但没有办法，上海气象局不可能要我的，咱们就只能自己找门路，找一个能够维持生活的方法。回来后没事干，看到马路上有人洗车，我想想这个活蛮好的，就这样开始洗了。我认为诚实劳动，能够赚钱就很好。”

　　就算工作中遇到再挑剔的顾客，他也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静，“你说哪里不干净了，我最多再给你擦一擦。”与人为善，一个随和的人，隔壁停车场大伯个个这么评价他。

　　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唯独对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那件事就是曾经的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对于某些原因导致命运轨迹的扭转，李师傅是颇有怨言的。说起来，当时年仅16岁半的李师傅，就已经离乡背井外出谋生了，“我是知识青年，被下放到农村去，与农民一起种地。咱们这一代人，60年自然灾害饿过肚子，该上学的时候文化大革命，不让我们上学，应该工作的时候，叫我们到农村去，好多人回城以后又要叫他们下岗，板子都打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不应该。”采访过程中，他的声音非常响亮，或许他不认为采访是一件私底下的事，越多人知道他越踏实，让我们看到了顽强地留在他身上的集体意识。

　　“洗车不算辛苦，劳动量不是很大，不是挑担子挖土，就毛巾擦一擦。我在农村插队落户， 比这个艰苦得多，这一点根本不算什么。”贴着醒目50后标签的李师傅，遭遇过自己这一代人的普遍不幸，对生活中的苦乐看得更通透。你眼中的他们是底层，但有滚滚向前的汽车工业做他们事业的大靠山。水枪一开，既锻炼身体又能挣钱，李师傅自然对这份事业安之若素。

　　文/林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