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表情

　　几年前，我跟父亲抱怨当时的男友不够浪漫，情人节也想不到要买一束玫瑰。父亲道：“送玫瑰本来就不是中国人的玩意儿。法国人倒罢了，他们在恋爱时送玫瑰就如我们访友时会拎上些瓜果，已经渗入文化习惯之中。你不能用欧美人的文化要求东方人啊。”话虽如此，但当时年轻的我也不能全部苟同。我倔强地认为人是文化里的人，但个体终究是个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是一种外在的形式，更是一种美丽的情怀。

　　喜欢玫瑰，尤其红玫瑰，俗也好，雅也罢，于我无干。反正我总是被其强烈地吸引。

　　有人说，花朵应留在土壤中，采摘下来便离消亡不远，又何必强其所难。这话不全错。然而，玫瑰带给我们的，正是在它生命最旺盛时传递给世界的能量。她鲜红的色彩，柔嫩的花瓣，香甜的气味，还有它毫不含糊的花刺，都那么强烈地震动着你的视觉、听觉、触觉，弥漫在你整个世界。就算她存留于泥土中，也终于回归泥土。她终其一生渴望的，是被人关注；就像热烈的恋人，眼神一刻也无法离开对方，也不愿对方的目光投向其他方向。这种幻境般的憧憬，如此短暂，如此强烈，你永远都不会忘记。

　　如果你曾热烈地爱过，你肯定知道玫瑰那绚丽的表情。你的脸颊一定曾像玫瑰般热烈绽放，娇艳含情。你从未感觉到苏醒得如此彻底，你向着太阳昂首，阳光直直地照入心房。你站起身来，向着太阳不住旋转、不停跳跃、张开双臂、嘴角微翘，如同日光下舞蹈的玫瑰。你觉得全世界的空气、阳光和水都只有你一人独享。你觉得只要能与那个人牵手，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那个叫爱情的上帝主宰了一切的一切。

　　如果你曾经真挚地恋过，你一定了解玫瑰牵挂的神情。你的心房有一人寄宿，日夜不踏出房门半步。此人也许浑然不自觉，你却是万般欢喜。你编撰的脚本在心中暗自排练着，悲也是喜。你在清冷的雨中独自漫步，路过街头那家必经的花店，瞥见门口那束自在簇拥一团的玫瑰，忽然想起那位常驻的、唯一的客人，脸也红了，心也跳了。此人要住到何时何月，你犯了甜蜜的愁。那个叫作暗恋的调皮鬼噗嗤一声笑出来。玫瑰望着你，也会心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曾认真地活过，你也一定见过，玫瑰那热烈的表情。她层层叠叠的花瓣就是燃烧着的生命，哔哔剥剥，红光如球，炽烈火热。正如你身体里不住燃烧的那团火，让你不顾一切、赴汤蹈火、越挫越勇，仿佛江湖是你的江湖，天下已是你的天下。生命不就是用来燃烧的吗，你对自己说。摔跤是常有的，皮外伤也是家常便饭，即便这样，你也要风雨兼程，赶往那个你要去奔赴的远方。那里有一个叫梦想的友人在等待着你。在你疲惫困苦时，他总是热情地召唤，你的力气便又回来了，你的脚步又一次迫不及待地朝那声音迈去。

　　我爱玫瑰，不过如今已不再强求拥有。然而每次偶遇，都是一次砰然心动。不论是商场里和超级市场中寂寞的玫瑰，还是植物园里热闹的玫瑰，只要与她四目相对，不论当下心情如何，她都是笑脸相迎，倾国倾城。所以，不论我当下心境如何，也要教自己回以会意一笑。因为那样的神情，你是不能够拒绝的，除非你能够拒绝生命中所有的美好。这样的神情映照在心中，为冰雪凝结的地带来一股暖风，冰和雪也跟着一起陶醉了。

　　第一次收到属于自己的玫瑰，是在16岁。一个男孩托一个女孩告诉我，放学后在家附近的邮局门口等，有事相告。她的笑容意味深长，到现在我还历历在目。我犹豫再三，忐忑赴约。在邮局门口看见那个男孩，局促不安，来回踱步。见我来了，赶忙塞给我一支玫瑰，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不喜欢，就扔掉好了。”然后还不等我反应，就飞也似地跑掉了。一时间，我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在滚滚地沸腾，心马上要跳出喉咙，手也在微微颤抖。

　　我清醒地知道，我跟这个男孩不会有故事。但我一生都无法忘记那支夜幕送给我的玫瑰，就那么一支红色的花朵，如稀世珍宝一般置于晶莹剔透的包装纸中。那团红色在夜色中令人炫目，沉醉其中。那香气也无处遁逃地一齐袭来。她朝着我笑，告诉我这就是青春的色彩和味道。她俘获了我的心，我又怎么舍得将她抛掉！我赶忙在拥挤的书包里为她寻找一席容身之地，小心翼翼地把她安置在侧边的缝隙中，刚刚好。在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我的心还在一直扑腾扑腾地跳着，两只脚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进行再熟悉不过的往复运动。

　　那只玫瑰一直放在我的书包里，不知放了多久。

　　文/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