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紅牆後的紅色攝影家
- 来源:中国怡居 smarty:if $article.tag?>
- 关键字:紅色攝影家,徐肖冰,侯波 smarty:/if?>
- 发布时间:2015-01-08 15:19
中秋時,收到徐肖冰、侯波的兒子徐建林大哥寄來的一張慶賀侯波先生九十華誕的賀卡。侯老是三年半前因大面積腦溢血進北京軍區總醫院搶救的,頑強的生命力,醫護人員的全力搶救和家屬的悉心照顧,奇跡般地從重症監護室走到了普通病房,看到老人家照片上精神矍鑠的面容,真是感到高興。
侯波,中國紅色攝影史上的一位傳奇人物。
十四歲加入中國共產黨
一九二四年,侯波出生在山西省夏縣一個閻姓的家庭裡,祖父閻老太爺見過世面,對這個長孫女十分喜歡,親自取名閻千金(後來又曾用名閻鋒),因兒子沒念過幾天書就輟學,所以老人家把希望寄託在孫女身上。到侯波該讀書時,就把她送到自已的女兒任教的小學去讀書。但不久,家中發生一系列悲慘變故,在太原做工的父親遭資本家暗害,母親也撒手人寰,原本還過得去的閻家從此一落千丈。此時,日本侵略者已侵佔大半個山西,在中共地下黨的引導下,侯波和女子小學的幾個同學一起上中條山加入了「犧牲救國同盟會」遊擊隊。十三歲的侯波從此走上革命的道路。十四歲,侯波在安吳堡青訓班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當年冬天,一貧如洗的她從青訓班畢業後,來到革命聖地延安,先被分配到保衛處工作,處長把她改名叫「侯波」。而後,她又進入邊區中學,延安中國女子大學(後併入延安大學)。一九四二年二月,侯波與早就從上海來到延安的攝影家徐肖冰在清涼山下電影團的窯洞裡結為伉儷。
一九四五年,中國共產黨從延安抽調大批幹部去東北參加土改和剿匪,徐肖冰、侯波夫婦也在其中。在冒著槍林彈雨的長途跋涉中,侯波在山東生下第二個孩子,沒休養幾天就跟上部隊走到萊州羊角溝,渡海到遼寧,再繞道朝鮮,經圖門江到達吉林的鶴崗東北電影製片廠。徐肖冰負責拍攝《民主東北》新聞簡報,而侯波被任命為攝影科長,從此,侯波開始了對攝影的鑽研,當然,徐肖冰是她最好的老師。
名字和毛澤東聯在一起
東北全境解放後,徐肖冰、侯波夫婦奉調到京,徐肖冰參加了毛主席、黨中央從西柏坡進京等重大事件的拍攝,侯波被提升為中央警衛局攝影科長。毛澤東進京後,開始住在香山,接待各民主黨派負責人及社會知名人士,商討建國大計,侯波協助徐肖冰拍攝毛主席的國事活動,是毛澤東的第一位專職攝影師。一次在香山拍攝工作結束後,毛主席主動提出要和徐、侯合影,並堅持要侯波站在中間:「女同志是半邊天,要站在中間。」
一個拍紀錄片,一個拍照片,夫婦倆都在天安門上紀錄開國大典的盛況,是他倆一生中最自豪的大事。我曾多次問起,在您一生中,哪張照片最滿意?侯波說:「開國大典的照片是我最得意的,不是因為照得好,而是因為它是非常特殊的照片,是新中國光輝歷史的見證,不是誰想拍就能拍得到,是歷史給了我機會,是黨和人民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不久,戰火燒到鴨綠江邊,徐肖冰作為中國人民志願軍的一員,扛起攝影機,去了朝鮮戰場。侯波此時帶著兩個兒子,住在中南海勤政殿旁的一處房子裡,她的工作是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首長的專職攝影師,電話一響她必須馬上拎起相機出門。從此,侯波用照相機記錄了叱吒風雲的共和國領導人工作和生活的點點滴滴,留下許多永恆而珍貴的歷史瞬間。我曾從新華社攝影部瞭解到,新華社圖片庫現存有侯波拍攝的照片達四千七百七十三張。在對外公開的七百多張毛主席照片中,有四百多張是侯波拍攝的。侯波拍攝的照片,影響最廣的有毛澤東視察黃河、毛澤東在武漢暢遊長江、毛澤東回到家鄉韶山沖、毛澤東接見維吾爾族老人、毛澤東和亞非拉各國青年朋友在一起等,都已被收入新華社的《國家典藏》。作為一個攝影師,侯波的名字永遠和毛澤東聯在一起。
與毛澤東的告別
一九六一年,在毛澤東身邊的一批工作人員輪換,侯波也在其中,她被調到新華社攝影部工作。接到調令時正在武漢,侯波去向毛主席辭行,她眼淚汪汪地對毛澤東說:「我要走了,主席,我在您身邊工作了十來年,但我總覺得自己的工作沒幹好。」主席說:「什麼時候走呀?」侯波說:「今天有送信的飛機來,我就搭飛機走,我來看看主席。」毛澤東動情地說了許多鼓勵的話,告訴侯波「以後有什麼事隨時可以來找我。以後你要經常來看我,出去以後好好幹,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也可以給我寫信。」當侯波回到門口向毛主席敬禮告別時,見到毛澤東的眼圈紅了。侯波從此沒再見過毛主席,也再也沒聯繫過。
一九六二年,侯波生病,這個消息不知怎麼傳到毛澤東那裡,毛主席特地寫了一幅自己的《清平樂 六盤山》,讓衛士長李銀橋送來並轉達了他的問候,讓侯波感動不已。一九七六年毛澤東逝世後,中共中央發文要全國上交毛澤東的手跡時,她把這幅字也交了上去,多年後她與我說起這件事,心情很複雜。
絕不胡說中南海的事
「文革」一開始,徐肖冰就被打成「三反分子」慘遭迫害,後雖因周恩來的一句話才予以解脫,但仍被下放到北京大興縣勞動改造。侯波起初是以為她為偉大領袖拍照十二年,當時風行全國的許多毛澤東照片都是她拍的,誰也奈何她不得。可是,她想錯了。一天,新華社一位負責人在江青面前提起侯波在山西採訪時,曾買了幾塊月餅去彭真的老家看望他的老母親。此事豈還了得!彭真可是當年「五一六」通知中被點名的「彭羅陸楊反黨集團」的頭號人物。江青冷冷地說:「她為毛主席拍了十幾年照,有幾張拍得好的?盡為資產階級司令部服務。」
侯波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的情景:那天下午,新華社那個在文化組的人讓專案組的負責人向我宣佈隔離審查。傍晚,造反派押著我回家取行李,我一進家門,看到徐肖冰正在準備做飯。我說,你做自己的飯吧,我來拿行李,馬上就得走。我對徐肖冰說,今後你自己要保重,要堅強,千萬不要想不開,我的問題我知道,你放心。這時造反派催我快走,徐肖冰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在流淚。當我走出胡同時,只聽到徐肖冰在叫我名字。
新華社的牆上貼滿了批判侯波的大標語,大字報:「隱藏在中南海的反革命」、「資產階級司令部的小爬蟲」、「用社會主義照相機給資本主義拍照」。侯波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錯在哪裡?她想來想去:從徐肖冰方面想,三十年代在上海與江青同過事,還為她洗過衣服,對她的底細一清二楚。從自己方面想,要麼是曾不聽江青的指揮,得罪過她,要麼說過王光美好,再就是去看望過彭真的老母。就是這幾條,夠得上戴上「反革命」的帽子?夠得上「投靠資產階級司令部,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嗎?後來,侯波想到:「他們最有興趣的問題就是讓我交代在中南海為劉(少奇)、鄧(小平)、陶(鑄),為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都幹了些什麼,讓我揭露中南海的秘密。雖然他們對我拳打腳踢,可我當時心裡很明白,有關中南海的事情我絕不能胡說。」我曾問她,毛主席不是讓你困難時找他嗎?你當時想到與毛主席聯繫嗎?侯波說:「沒有。但我一直堅信黨會把事情搞清楚的。」
又回到了中條山
在經歷了各種批鬥後,侯波被下放到山西省永濟縣新華社幹校,人家是「勞動」,她是帶著「反革命」的罪名來「服刑改造」。先是在窯廠燒磚,可以想像得出這樣一個瘦弱的女子背著磚坯一步一步艱難行走的情景,後來又到農機廠當下手。那時,徐肖冰「解放」了,他給侯波寫了封信,夾了幾顆水果糖塞在棉鞋裡帶給侯波,可是監管人員把信和糖果都沒收了,說你這個反革命不配享受糖果。當地的老百姓並不清楚侯波以前是偉大領袖的專職攝影師,但他們怎麼看也看不出這是個「壞人」啊,於是偷偷地對她照顧。監管人員要侯波每天把房東的水缸挑滿,房東就自己起個大早去挑水,讓侯波無活可幹。幫電焊工做下手時,因電焊光的直射刺得侯波的雙眼又紅又腫,房東媳婦就擠出自己的奶水滴在侯波的眼裡治傷。老人家多次和我談起這些事情,我建議他們把這些寫下來,也可以口述,我來記錄,但他們總是歎息著搖搖頭。二〇〇六年六月,我去京看他們,當徐肖冰又一次對我說起這件件往事時,氣得直發抖,侯波卻平靜地撫著徐老的手,輕輕地說:「我們不說,我們不說……」而我禁不住淚眼婆娑,為這兩位老革命的組織紀律性、胸襟和氣度。
堅決不在荒謬結論上簽字
在中條山,侯波的「勞動改造」似乎總看不到頭,一直到一九七三年,一起勞動的同志都陸續回京了,房東來告訴她連監管的那些人也走了,可是侯波卻久久沒接到任何通知。又過了幾個月,直到下放到那裡的人全走光了,侯波才告別房東一家,背起鋪蓋,回到北京。到了新華社才知幹校早已解散,侯波到新華社印刷廠車間繼續勞動改造,被分配當膠片漂水工,數九寒天,她的手指在藥水中凍腫得象胡蘿蔔。粉碎「四人幫」以後,因侯波拒絕在「投靠資產階級司令部,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敵我矛盾作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荒謬結論上簽字,仍生活在政治陰影中,一直到一九七八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夕才得到平反。隨後又被分配到新華社圖書館管理了兩年圖書。不久,侯波離休。此時的徐肖冰正應文化部長黃鎮同志之邀參加攝影界的撥亂反正,忙於組織展出了「丙辰清明天安門事件攝影展」,恢復中國攝影出版社、《中國攝影》雜誌,一九七九年又出任中國攝影家協會主席直到離休。
轟動全國的展覽
最美不過夕陽紅,兩位老人背著相機拍長城、拍黃河、拍新疆……而他們最有成就的一件大事,就是傾自已的所有積蓄,買來巨幅相紙,在新華社洗印車間同事們的幫助下,把自己所拍攝的毛主席等老一輩革命家的照片放大製作出來,一九八六年首先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行展覽。這些保存在中央檔案館的照片,許多在當年都是衝洗出來就封存上交的,連他們都才是第二次見到。此次向社會公開,轟動全國,甚至中央領導也專門前來觀看,時任國家主席的楊尚昆深深被照片所吸引,連聲說好,比原計畫安排的時間多看了半小時才依依不捨地離開。隨後,展覽移師上海,我就是在那時與倆老結識並成為忘年交的。當時在上海市委工作的吳邦國、曾慶紅同志連夜來看我們布展,深情地對倆老說:我是看你們的照片長大的。開幕當天,江澤民同志前來參觀,上海市四套班子領導集體宴請倆老。但市裡領導並不知道,倆老的活動全是自費,他們住在中央新聞電影製片廠記者站的又髒又亂的宿舍裡。
這個展覽巡迴到哪里,哪里就轟動,人們看到了自己的領袖親切、隨和、自然的形象。在這個展覽的基礎上,大型畫冊《路》在一九八九年國慶四十周年之際出版,精選了倆老所攝的一百八十七幅珍貴照片,侯波說:「取名為《路》,就是想告訴青少年,中華民族是靠共產黨領導,走了社會主義道路,才擺脫了落後挨打的地位,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現在靠走對了改革開放的路,我們的國家才越來越富強。」
這部畫冊在紅色攝影史上有著里程碑的意義。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所作的《序》中說:「這本文獻性和藝術性悄然無聲相結合的大型攝影藝術畫冊《路》。從歷史的不同側面,真實地再現了曾經為中國革命事業艱苦奮鬥的中國人民的精神面貌。」鄧小平同志看後連說「好極了,好極了。」,並在畫冊上簽上自己的名字。聶榮臻、江澤民、楊尚昆等都發來了熱情洋溢的賀信。
世界為她鼓掌
一九九五年,七十一歲的侯波出任中國女攝影家協會創會主席。
二〇〇三年七月,倆老受法國阿爾勒攝影節的邀請赴法國舉辦個人攝影展,他們此次展覽的主題是「毛澤東的攝影師—侯波徐肖冰」,請注意,是侯波名在前。國際攝影節以《偉人毛澤東》為主題,放映了法國電視五台拍攝的有關侯波的紀錄片。當侯波顫顫悠悠地走上台時,來自世界各地的一千多位攝影師全體起立,鼓掌長達十分鐘。
二〇〇四年英國倫敦舉辦題為「偉人毛澤東—侯波個人攝影展」, 展期長達一個月,在西方世界,如此的專題展覽是罕有的。十餘家西方主流媒體對此進行報導,並對侯波進行了專訪。
二〇〇五年,倆老的照片以「在毛澤東的那個年代」為題在台灣展出,給寶島觀眾以極大的心靈震撼。有媒體說:「鏡頭前的毛澤東,跳脫嚴肅權威的政治角色,是與兒子閒話家常的慈父,率性而為的性情中人,走入人群的魅力領袖,親民愛民的國家領導人。」
二〇〇六年,美國哈佛大學向侯波發出去展覽和講學的邀請,可因要照顧生病的老愛人徐肖冰而沒有成行,哈佛方面深感遺憾。那年夏天,我去看望倆老時,侯波給我看哈佛的邀請信,說:「徐老叫我去,我怎能離開他呢?」就在那次,侯老拿出一本《毛澤東之路—畫說毛澤東和他的戰友》,這部厚達六百頁的書收有倆老所攝的三百多幅珍貴照片。老人家分別在扉頁上簽上大名,還仔仔細細地蓋上章送給我。
最美不過夕陽紅
倆老的二兒子八十年代因公殉職,兒媳、孫子與他們一起擠在新影廠老舊的職工宿舍樓裡。為了給孫子騰出結婚的空間,他們把多年積累的珍貴紀念品、畫冊,包括他們後來自費買下來的,在開國大典上使用過的攝影機、照相機,他們結婚時用過的南泥灣毛毯等等全部送給了老家桐鄉,自已擠到大兒子家裡去。大兒子、兒媳都是在軍中有一定級別的軍醫,如今又成了「保健醫生」,擔起照顧倆老的重任。
二〇〇八年五月,汶川大地震,正在住院的徐老在病床捐款兩萬元,還說自己如年輕十歲,也要拿起照相機到第一線去。我去看望倆老時,稱讚他們為震災捐了兩萬元,他們卻說要向秦怡同志學習,收入不高,愛子又剛去世,還捐了二十萬,把一家一當全捐了,真是不容易!侯老拿來一本《侯波與徐肖冰—瞬間與永恆》,徐老說最後一本了,就送給你吧!我翻開書,扉頁上倆老已簽好名並蓋了章。
那年年底,倆老寄給我的新年賀卡印的是侯老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徐老在鳥巢前的合影。第二年國慶,還收到兩位老人共同簽名的慶祝建國六十周年的賀卡。但就僅僅過去了二十多天,十月二十七日,徐老去世。我要去弔唁,但家人說:兩位老人前幾年就把公證處的工作人員請到家中,立下遺囑:後事要簡單,不設靈堂、不搞遺體告別、不開追悼會,骨灰撒到老家浙江桐鄉旁的京杭大運河。理由一是與他們同時代的人,要麼己先走了,要麼年老行走都不便,不能勞煩他們來弔唁;二是國家雖然富強,但仍要艱苦樸素,不能鋪張浪費。
侯老雖然說: 「徐老不虧,國家的大事情都看到了,北京奧運、六十周年國慶。國家經歷了各種風浪的考驗,發展起來了,徐老高興。他到另一個世界見到那些老同志,會把這些好消息都告訴他們的。」但她心裡總是惦記著徐老的,孩子們說,常常見老人家默默地盯著那張他們和毛主席的合影,很長很長時間。在那張合影下是一本通紅的中國共產黨黨章。
頑強的生命力
不久,時有關於侯老的消息從北京傳來,一次聽說侯老不慎摔了一跤,大面積腦溢血,在北京軍區總醫院重症監護室搶救,每週只能探望三次,每次一人一小時。聽說著名攝影家楊紹明因無法進去探望,急得跪在門口連連磕頭,他當年走上攝影之路,正是侯老手把手教的啊!後來,聽說侯老的神志清醒起來,雖然她已不清楚誰來看她,但她總是說「謝謝!」在這中間我去過兩次北京,每次都不在規定時間。二〇一三年八月,我又一次去北京,徐大哥在電話裡告訴我老人家已從重症監護室到了普通病房。第二天我立即前往,老人家雖然頭髮己剪去,鼻孔和喉嚨口都插著管子,但兩眼炯炯有神,見了我,幾次用左手翹起大拇指,右手緊握著我不放。徐大哥都看著驚呆了,因為她的左手原先是舉不起來的啊!出奇跡了!與侯老告辭時,她又舉起了左手,行了個軍禮,我的眼睛濕了。
樓乘震
上海、北京、深圳等地主流報刊 編輯、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