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畫台灣北部——城市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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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1-08 15:45
但凡歷史悠久的城市一般都有新、老城區之分,台北也不例外,艋舺、大稻埕和俗稱「城內」的府城等三市街就是它的老城區。由於種種原因,尤其是一九七〇年代台北新興的東區崛起後,這些老城區有些已名存實亡,有些甚至連名也消失了,但它們並沒有完全作古,一些留著時代烙印的老街還在,並仍是如今人們生活的一部分,如剝皮寮老街和迪化老街;老街上一些過往的遺痕也還在,並被不忘歷史的人們作為古跡完整地保護著,如歸綏街上的文萌樓。面對這些既是城市記憶,又是城市現實的老街,我遊畫的興致極大,因為只有瞭解它們,才能更好地瞭解台北這座城市。
剝皮寮老街
艋舺在今台北萬華區一帶, 清雍正初年(一七二三年)福建移民來到這裡,以龍山寺為中心建起繁盛的市街後,便逐漸形成了台北的雛形,因而其與南部的台南和中部的鹿港一樣,是整個台灣島最早開發與發達起來的地方, 流傳甚廣的「一府( 台南)二鹿(鹿港)三艋舺」之說便是明證。雖然艋舺之名早已被日據時期給起的萬華一名所取代,但這段城市記憶是抹殺不了的,前段時間台灣本土電影《艋舺》的熱播,就表明了這一點。
剝皮寮是艋舺的一條充滿古意的老街,位於現老松國小校園的南側,只有三、四百米長,三米寬,由於已被作為台北老城區深具代表性的觀光街保存了起來,所以現在的剝皮寮雖然沒有了住戶,卻並不寂寞蕭條,相反因前來參觀的遊客終日絡繹不絕而顯得甚為熱鬧。游畫《剝皮寮老街印象》,從街口的牌牌上我知道了它的歷史,因為清朝時福州商船運進杉木時要在此地剝去樹皮,所以才得了這個有些奇怪的名字;站在街中,望著已修整回原樣的私塾舊址,以及戊戌變法後被清廷通緝的國學大師章太炎在台灣曾經的避難所,我又知道了它很有文化;走在街上,不時擠進遊客群裡,看他們興趣盎然地從一排排有著深褐色門窗和閩南式騎樓的兩層高的磚木結構樓房中,指認出從前的那些茶館、米鋪、飯店和旅社,我也知道了它曾有過的商業繁榮。其實我還知道,這種商業繁榮的背後一定會有又要收保護費,又要敲詐勒索、欺行霸市的黑社會存在。果然,在與一位遊客老伯的攀談中我瞭解到,自清朝起,包括剝皮寮在內的艋舺,就是聞名於世的台灣幫會文化的形成地之一,從傳統的清幫、洪門天地會、三合會到新興的竹聯幫、四海幫、大湖幫、西北幫等,各種黑幫組織在這裡都能被找到蹤影,許多黑道老大也都發跡於此,影片《艋舺》中那五個小混混的故事,只是黑幫們自古以來在這塊地盤上明爭暗鬥、稱雄爭霸,「不講意義,只講義氣」的縮影而已。而至今他們也很講江湖義氣,據說導演鈕承澤拍攝《艋舺》時,有一場打架的戲需要群眾演員撐場面,結果來了七百個黑幫分子免費參與鬥毆,那情景真是讓人爽得不行!
迪化老街
大稻埕在今台北大同區一帶,起初是平埔族原住民「圭母卒社」的聚落,康熙年間逐漸有漢人進入其中開荒種地,並辟出大場子來晾曬稻穀,其名稱由此叫了開來。當年艋舺的福建移民間經常發生械鬥事件,被驅趕的人們於是陸續來到大稻埕,以霞海城隍廟為中心建起了市街,經過努力反超艋舺,大稻埕成了台北最繁華,同時亦是人文薈萃的地方。
迪化街是大稻埕主要的街道之一,日據時期曾更名永樂町通,因緊挨淡水河,有大稻埕碼頭之便利,最後發展成了各種貨物的集散中心。說這些也許還沒什麼感覺,但一說「旺旺仙貝」大陸人就都知道了,而這香香甜甜,老少咸宜的小餅乾就是從迪化街走出來步向世界的。如今這條台北最古老、保留最完整的百年老街商業仍興旺,工業也發達,並無衰敗的跡象。春節期間我去遊逛了一回,沒想到人氣非常足,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它又是台北人心目中最重要的年貨大街,每年此時都會有數十萬人湧進來置辦年貨。帶著好奇的眼光,走過一個個堆滿貨品的攤位,又摩肩接踵在充滿喜感的人流中,我就想看看台北人會買什麼東西來過年。結果發現女人買的最多的是瓜子、花生、蜜餞和巧克力,男人則是中藥食材、米糧食品、海鮮乾貨和茶葉酒類居多。是啊,這就是中國人,大陸、台灣其實都一樣,一年忙到頭,新年裡或家人或朋友坐下來定定心心吃吃喝喝,聊聊親情與友情,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更開心的了。
遊畫迪化老街,我最感興趣的是它的建築。因年代悠久和無所規劃,故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樓房在老街上全混雜到了一起,就像個建築博物館。其中木板門窗,瓦片覆蓋斜屋頂的是清領時期的閩南式房屋;山牆高聳,愛奧尼克柱子奢華浪漫的是日據時期的巴羅克式樓宇;拱形窗洞,花瓶狀欄杆富麗堂皇的是大戶人家的宅子;外觀簡潔,線條流暢又明朗的是現代主義的高樓,描繪它們真是過癮。據說前些年為迎合現代化的需要,我所畫的那些樓房連同其他七十七棟歷史建築本是要一併拆除的,幸好台北市民組織「我愛迪化街」保存運動據理力爭,此一計畫才沒實施,否則我的《迪化老街的建築》畫也就沒有了。
歸綏街與文萌樓
歸綏街也是大稻埕的一條老街,當時的人們生活相對富足安定,於是那句老古話:「溫飽思淫慾」便隨之發酵,整條街聚攏了近百家妓院,入夜後每每熱鬧非凡,以致成了遠近聞名的風化街。但隨著十五年前那場禁娼風波的倏然而起,風流已久的台灣公娼業幾乎煙消雲散,歸綏街隨之落寞了,其中的百年老店文萌樓也僅剩了空房空樓。有意思的是,如今文萌樓成了台北的乙級古跡 ,去那裡參觀和遊畫,我會一陣陣感慨不已。
歸綏街離迪化街不遠,比較好找,但要在歸綏街上找文萌樓卻不太容易,問了許多人都不知道有這麼個樓,最後還是在一位老伯的指引下,我才在一排與歸綏街一樣陰暗破舊的兩層樓房中找到了它,並在裡面認識了曾經的妓女秀蘭阿姨。頭髮花白的阿姨已年屆七旬,看得出年輕時也是個大美女。只聊了不多幾句話,她的大方使我感覺非常親切,那份坦率更讓我產生了採訪她的念頭。然後我就知道了她是家中長女,底下有一堆弟妹,因當礦工的爸爸生嚴重的矽肺病無法再養家糊口,為減輕媽媽的負擔,按照當時年滿十八歲的女性通過健康檢查,由父母親自到警察局蓋章就可申請公娼牌照的規定,從鄉下來到台北,「自願」賣身進了文萌樓。在文萌樓狹小的客廳裡,她最先讓我看的就是那張紙張業已泛黃了的妓女許可證,因為那是與私娼不同的,可以稱作性工作者的證明,所以她的眼神裡還流露了不少自豪感。阿姨又指著靠牆面窗的一排椅子告訴我,多年來她就是先打扮得漂漂亮亮,和一群姐妹坐在椅子上讓窗外的嫖客挑選,再到只有一張床和一隻小櫃的里間開展工作的。那時一碗陽春麵只要一點五元,進一次文萌樓則要二十元,對大多數是社會底層人士的嫖客來說,這筆開銷不算小,而對秀蘭阿姨這樣的普通妓女而言,所賺的錢還要與老鴇三七分成,收入也不算豐厚,所以要多賺錢只能多接客。為此她曾創下一天接一百二十個嫖客的文萌樓記錄,那對人的肉體與精神都非常不堪,「幸好嫖客多屬性饑渴,也幸好我練出了一套本事,所以不要想太多,一小時搞定十四個客人就能捱下去。」阿姨苦笑著說。
文萌樓的日子本來還能平安度過,可是一九九七年時任台北市長的陳水扁突然大力掃黃,一夜之間廢除了公娼制度。「這是好事還是不好?」我問阿姨。「我唯讀過小學,除了做妓女沒有其他生活技能,廢娼使我失去了經濟來源,都活不下去了,你說是好事嗎?」儘管那麼多年過去了,她仍含著眼淚情緒激動地反問我。被迫從良的阿姨於是跟著一位叫官姐的妓女到街頭遊行,要求工作權利和性交易除罪化。經過激烈抗爭,接任市長的馬英九給了各娼館兩年緩衝期,讓妓女們有時間轉行再謀出路,可是大多數人(大約有十萬)只是轉成了暗娼和到處站街的流鶯,阿姨告訴我萬華西昌街一帶的流鶯中就不乏十七歲的小妓女和八十歲的老妓女在接客。「八十歲?!」我倒吸一口冷氣。「對,要活下去沒辦法,」阿姨說。「那你為什麼不再做了呢?」,「怕員警抓,怕惡質嫖客騷擾,怕黑道威脅,怕沒了定期的性病檢查會生病!」「好像有說要重設紅燈區集中管理吧?」「但是沒地方可設呀,因為一般人不討厭紅燈區,但也不喜歡設在自己家門口」。「那您現在靠什麼生活呢?」「就在(文萌樓)對面的日日春關懷互助協會裡拿一萬元新台幣津貼,為從前的姐妹們做點維權的事」。「這點錢怎麼夠用?」「多就多用,少就少用法唄,總比官姐和那些交不出房貸,又不敢做私娼的姐妹只能去自殺好!」從阿姨孱弱的身子裡發出的聲音有點自嘲,更多的則是帶著辛酸的哽咽,這次輪到我滿眼噙淚了,我拿了點錢塞到阿姨手中,可她死活不肯要。走出文萌樓畫了幅遊畫,我那空落落的心情好久都轉不過來。
文、圖/楊雲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