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借腹生子”的越洋之旅

  在中国隐藏于伦理、法律和医学阴影下的“借腹生子”之路,却成为大洋彼岸的一门大生意。

  今年34岁的陈敏(化名)与丈夫不曾想到真的能够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即使两年前奔波于中美之间,他们也是抱着最大的希望,同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2014年9月,32岁的陈敏与丈夫坐上了前往美国俄勒冈的航班,他们将在俄勒冈生殖医学中心(Oregon Reproductive Medicine,下称ORM)完成取精/卵以及胚胎培育。他们为这次行程预留了近两个月时间,彼时患有先天性子宫内膜异位症的陈敏在婚后4年备孕无果后,决心不惜花费百万人民币,同丈夫在美国进行代孕。

  由于年轻,陈敏的整个胚胎培育过程很顺利,取卵2周后ORM就首次通知培育出了基因健康的胚胎,接下来就等待确定代孕母亲(下称“代母”),完成胚胎移植以及各种手续。

  与陈敏一样需要代母的女性并不少,因此寻找到合适代母的时间会延长。目前国外的代母市场已然供不应求,这个在中国被扣上了伦理、法律、医学“帽子”的“借腹生子”路径,却在漂洋过海的过程中被清晰勾勒出来。

  “不能说的秘密”

  Paddy是健康咨询公司“越洋医疗”的运营总监,公司专门为中国客户提供跨境医疗服务。作为ORM在中国的授权代表,海外辅助生殖服务是其重点业务,陈敏就是Paddy服务的客户之一,从前期咨询到赴美治疗的过程,都由越洋医疗协助完成。

  Paddy总结了寻求代孕帮助的三类人群:夫妻中女方由于身体原因难以自然怀孕、同性恋群体以及单身人士。“但在中国,其中任何一类人的代孕始终是一个不能说也不愿说的秘密。”在接受《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下称《21CBR》)记者采访时,Paddy透露,“不论从性质、受众群体、成本来看,这都是一项在金字塔顶的服务,很难大规模进行广告宣传。”包括越洋医疗在内,大部分拥有同类服务的机构都偏爱以小型咨询会的方式推广业务,依靠口碑获得用户。

  海外辅助生殖尤其是代孕在国内如此秘而不宣,一方面是出于对个人隐私的保护,另一方面也与国内的观念法律环境密切相关。在中国,由于缺乏伦理与法律关系的界定,加上产业链上乱象丛生,代孕一直被认为违反公序良俗。去年末,正在审议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修正案(草案)》明确提出禁止代孕,相较此前卫生部的行政规章《人类生殖辅助技术管理办法》中禁止代孕的部门规章,直接上升到了法律高度。

  相比之下,在美国部分代孕合法的州,技术、经验、商业化等都相当成熟。以代母筛选为例,通常会选择21-42周岁之间有过妊娠经历,且健康分娩无任何并发症的女性,还需要通过心理医生评估。

  Paddy坦言,代母一直是稀缺资源,并不是因为数量少,而是双方很难匹配,“代母在登记的时候,也会备注各种各样的要求,有的拒绝为没有医学原因的准父母代孕,有的明确拒绝为中国准父母代孕。”

  对此,ORM机构的医学总监Brandon Bankowski觉得,这是由于中外准父母对于代孕的认知差异,“曾经有对法国同性恋人通过我们的机构寻求代孕服务,在胚胎移植前,就与代母一家有很好的交流,整个代孕过程中也关怀代母和胎儿的情况。婴儿出生后,虽然在法律上与代母完全没有关系,但依旧允许代母探望,这对中国的准父母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陈敏在胚胎培育完成的3个月后就被通知在当地寻找到了合适的代母,在代孕专业服务机构的安排与越洋医疗的翻译服务下,与未来代母进行了远程面试,双方印象颇好,随后便进入法律合同的签署流程。即便如此,在Paddy接触或者服务过的所有中国准父母中,因为语言和文化差异,大部分都不会主动与代母沟通,也很少会在中途去探望对方。

  准入差异

  在复杂的辅助生殖技术中,狭义的代孕只是第三方辅助生殖过程的一环,根据客户的不同情况,还会涉及捐卵、捐精、卵子冷冻、胚胎冷冻及遗传学检查等方面。

  “更多客户是看中在ORM实验室中完成试管婴儿。”Paddy觉得,美国注重个性化的诊疗方案、简洁的商业化流程、遗传学基因筛查技术等,让不少人愿意大费周章选择前往美国。

  在美国,所有试管婴儿手术都会被记录并上报CDC(疾控中心),一般会根据试管婴儿医院的成功率(婴儿活产率)、医院规模、配套实验室及其他设施情况等来综合评定并排名。对于赴美患者来说,最大的考验就是经济与时间。

  在美国仅单次试管婴儿的收费,折合人民币高达18万元,还不包括各类杂费、生活费、交通费,而在中国则只需支付4万-5万元。若选择代孕,更是有“百万宝贝”之称。

  另一位赴美生育机构的负责人为记者算了一笔账:总花费大概13万-15万美元,包含需支付给代母的3万美元酬劳,2万多美元代母的医疗与保险费,2万-3万美元中介费用。而在美国的医疗费用,夫妻是3万美元,同性人群是5万多美元,如果需要捐精捐卵,还要额外支付1万-2万美元,再加上法律费用(律师费、信托基金等)约1万美元。

  上述负责人告诉记者:“代孕没有固定费用,不同方案与阶段价格不一,也不存在所谓的打包价。早几年,总体成本还能控制在80万元以下,但因为大量中国人赴美,市场供需关系出现了倾斜,美国医改后,代母的人身保险价格也有所上涨。”

  可目前由于国内医生资源的稀缺性,求医问药的过程很难做到个性化。陈敏在赴美求子前曾奔波于国内医院,需要对接多位医生,就诊更多是类似流水线式的操作。而在美国,沟通成本会降低不少。

  此外,国内外在胚胎培养技术上也存在差异,Paddy认为:“目前国内的实验室很难做到环境的纯净度与稳定度,很可能会影响到胚胎的体外生长发育和移植的着床成功率。”

  通常来说,如果将完成卵子受精或卵胞浆内单精子注射步骤的当天定为第0天,那么受精成功过夜后的第1天可以观察到两个原核,第2天、第3天,观察受精卵是否分裂、有碎片或者分裂成几个细胞。一般国内的医疗机构会选择在第3天,即胚胎约拥有8个细胞时,将2-3个胚胎进行移植或者冷冻。

  而在美国,医疗机构普遍会将胚胎培育到第5天或第6天相对高级、成熟的囊胚阶段,有数百个细胞,有了胎盘结构,更符合自然妊娠时胚胎落入子宫的时间规律,成功概率会高很多。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在中国做试管婴儿需要移植多个胚胎,因为需要用数量来赢得概率。

  一位在国内从事试管婴儿的医生也向记者证实,胚胎培养的过程可否从3天胚胎不生化,发育成为5天胚胎,除了细胞本身质量,实验室条件也很关键。

  一般来说,代孕的冷冻胚胎移植会在3-4个月左右,而试管婴儿新鲜胚胎移植则只需要30天左右,时间差异取决于是否进行第三代“试管婴儿”中的全面染色体筛查(CCS)与移植前的基因诊断(PGD)。

  “以CCS为例,胚胎学家会用激光笔在胚胎上切片,进行细胞剥离,通过分析46根染色体是否有错误,来鉴定移植前胚胎的基因健康状况。额外福利是,用户会被告知胚胎的性别,并有权利选择性移植。”Brandon Bankowski表示,女性的卵子随着年龄增长而衰老,卵子的染色体更容易出现随机性错误,“30岁以下女性有23%的概率出现染色体异常,但是42岁以上女性,比例高达77%,直接造成难以自然受孕。”但CCS技术在国内面临限制,只允许有明确遗传病指征的患者使用,也不能筛查性别。

  而涉及到捐卵捐精,国内的门槛更高。2001年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颁布实施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规定,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开展只能用于确实证明无法自然受孕的夫妇,有需要的夫妇可通过捐献获得卵子和精子,但“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配子、合子、胚胎”。事实上,目前国内难以从正规途径获得卵子。

  中国生意

  2012年的《中国育龄女性生育环境抽样调查》显示:不孕不育患者超5000万,占育龄夫妇比例15%,而西南地区不孕不育发生率高达20%。考虑到近年来比例扩大,真实数据可能会高达30%。即使其中只有5%的夫妇拥有雄厚财力选择赴美接受治疗,也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

  CNN此前有报道称:“赴美寻求代孕服务的中国夫妇不断增加。”“有的公司甚至40%客户是中国人。”不过,Paddy接触的多家海外医疗机构对中国市场的态度是又爱又恨,既希望在这个增量市场上分得一杯羹,却又排斥中国客户的就医态度与习惯。

  以越洋医疗合作的ORM为例,这家从事近30年辅助生殖技术的机构,目前绝大部分的客户依旧是欧美客户,Brandon Bankowski发现,中国客户常会提出苛刻要求,比如“确保成功率”,“所有辅助生殖技术成功的最大前提,就是精子与卵子本身的质量没有问题,即便完成了胚胎培养阶段,移植成功与否也与怀孕者自身的情况息息相关。尽管中国客户觉得花费了这么多成本与精力,但在专业医学角度,我们无法确保成功。即便是CCS染色体筛查,我们也会严谨地告知客户,精准度在95%左右,整个妊娠过程还是需要进行一些低风险的孕检,例如颈项透明层扫描筛查。”

  不过,海外医疗机构也开始为中国客户量身定制商业规则,以求获得更多中国土豪的青睐。

  比如在美国的代母选择的环节,甄选过程可以分为两大派别——“加州派”与“俄勒冈派”。俄勒冈模式在习惯一手交钱一手首交货的中国用户面前就有些被动,用户需要先与代孕机构签约,支付定金,然后根据用户提出的个性化要求(比如,没有宠物不抽烟、没有剖腹产史)找寻合适的代母,并事先完成所有的背景调查、心理评估以及病历资料审批等,因此时间会被拉长,有些甚至需要等待6-8个月。而“加州派”的作风更商业化、流水线化,代孕机构会搭建数据库,提前招募代母,客户可以随时挑选,之后再付款、面试做检查等。显然,这种钱货两清的流程更得中国客户的心。

  本刊记者 韩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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