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学家到管理者

  • 来源:21世纪商业评论
  • 关键字:科学家,管理者,张亚勤,微软
  • 发布时间:2011-03-16 15:58
  在电影中,技术天才常常被贴上科学怪人、孤僻执拗的标签。似乎有意强调技术天才的特质,他们常常被描述成一群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情世故,满脑子都是方程式,成天浸泡在实验室里的“外星人”。这些观念有意无意间传达出这样一种判断,天才与自我,既是技术天才们成功的基石,也阻碍着他们成为集纳团队能量的管理者。这让他们的攀登总有些孤独的个人色彩,而非依靠对团队智慧的运用。技术天才与管理者之间,是否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张亚勤通过自己的经历打破这一刻板印象。

  尽管在学术界拥有明星般的号召力,但张亚勤并不为大众熟知。他12岁考入中科大,被视为“神童”;31岁成为美国电气电子工程师协会最年轻的院士;33岁回国创办微软中国研究院,12年后成为微软亚太研发集团主席。在企业家里,他是科学家,拥有60多项专利,并发表了500多篇学术论文和专著,被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称作“一个灵感的启示”;在科学家里,他是一个企业家,将不到10人的微软中国研究院,发展成为拥有3000个聪明头脑的微软亚太研发集团,被比尔.盖茨视为“微软的宝贝”。

  1998年张亚勤受邀回国,与李开复一起创办微软中国研究院(后为微软亚洲研究院)。此后,他一直担当着掌舵者的角色。从科学定位微软中国研究院的职能,搭建核心团队,到成立微软亚洲工程院,促进科研成果转化为生产力,提升微软中国研发集团的独特价值。2010年1月,微软宣布将微软中国研发集团升级为亚太研发集团,张亚勤也完成了从科学家到管理者的蜕变。马云说:“世界上最聪明的50个人聚在一起,将是最痛苦的事情。”张亚勤却将痛苦变为享受,他考虑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如何为数千名聪明的大脑创造最优的研发环境,带领他们成功。

  在为张亚勤的新书《让智慧起舞》所作的序言中,柳传志写道:“以我的观察和体会,一个优秀的技术专家如果能成长为一个好的企业管理者,对科技企业非常重要,然而,这种转化并不容易。张亚勤是一个成功的代表,他原本是一个科学家,在技术方面有着卓越的贡献;但他更是一个出色的技术管理者,在他的统领下,微软公司在华研究机构不断发展,跻身世界一流。这既是个人努力的结果,一个好的机制也非常重要。”

  管理初体验

  我的性格不是很外向,但并不沉闷古怪,遇到熟悉的人会多说几句,不熟悉就少说几句。由于我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常搬家,后来又去了美国念书,对不同的环境和人,包容能力比较强。从乔治.华盛顿大学毕业后,我去了美国GTE公司。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相当于是科学院性质,工作内容是做基础研究。公司提供的空间很大,要什么资源都会支持。在基础研究领域,很多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是专家——我经历过的每一个公司都是如此。老板可能对我关注的研究领域完全不懂,但他会给予我充分的信任和资源。这种管理上的放权,是我当时对科研机构管理方法的认识。

  在GTE工作五年后,我进入了桑纳福研究院,这是我非常好的选择。桑纳福是一家以科研为主的,做消费电器和通信的公司。桑纳福可以说是电子电器领域创新技术的摇篮,彩电、LCD都是那里发明的。桑纳福研究院之前属于RCA(美国无线电公司),被GE收购后剥离出来,成了一个子公司。我去的时候,桑纳福有8个实验室,我负责的实验室有10个科学家。每一分钱都要我去管,很重要一点就是找到商业模式,养活项目小组。也就是说,科研人员完成了技术设置,就要出去接项目、找客户、拿风险投资,这无异于自主创业。

  作为项目主管,我的第一个挑战就是找到客户。对于一直做研究的我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要求我从一名研究人员,转型成为一个拥有市场意识的管理者。作为一个高水平的研究院,桑纳福当时销售的既不是某一个产品,也不是一种成型的技术。更多的时候,我们与客户签订合同时很难有明确具体细节的条款。一般是几年后研发出一个技术,双方共享技术的知识产权。项目合同签订之后,经常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变数很多。在这种前提下,如果我不能改变技术导向的思维方式,从企业的角度进行谈判,结果只能碰壁。

  一开始,我找的主要是亚太客户。第一个项目是给德克萨斯州的一个公司做视频压缩芯片,由于对方了解我们的技术实力,这个项目很顺利地拿下。有了这个基础,再去日本、韩国、美国的大企业拿项目,或者做联合开发,就顺利很多。在谈项目过程中,我逐渐总结了一些经验。做高科技项目,很多时候未来并不明确,但如果你有良好的研发记录,并能够赢得客户的信任,让对方把你当朋友、当团队的一员,对你有充分的信心,合作就会容易许多。这就要靠平时的沟通与了解,以及遇到问题时的快速反馈。

  进入桑纳福之前,我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学习管理。除了去哈佛商学院进修,系统学习西方管理学,我也从身边的领导者身上学到了很多。其中对我影响较大的,是当时GE的首席执行官杰克.韦尔奇。有一次,我作为“公司新星”与他共进早餐,他讲到了管理的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管项目,第二个层次是管员工,第三个层次是管观念(perception)。管理的第三个层次看似有些抽象,其实是一种感觉、一种势态,即中国人讲的“道”。

  当时桑纳福的CEO吉姆.卡恩斯的管理理念,我也非常认同。他说,不同的视角值100个IQ点。人们从不同的视角产生不同的IQ,每增加一个视角就相当于增加了100个IQ。所以不管是做科研,还是与别人合作谈项目,有时换一个角度就完全是一种新的状态。在桑纳福研究院工作的五年,虽然有很多压力,但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眼界开阔了。从一名纯粹的科研人员,完成了向销售、市场、战略等管理层面的转型。

  放权与避短

  我接触过很多科学家、学者、工程师,他们都特别简单,很天真。我想举一个例子来说明科学家们的价值观——以色列建国时,国民热切盼望爱因斯坦去做建国总统。爱因斯坦写信拒绝了,留下一句名言:政治是一时的,方程式是永恒的。在我们这些人心中是没有老板的,自己是自己的老板,主宰自己的职业生涯。对于这类人来说,公司提供的只是一个平台,由他们来发挥潜力做出贡献,这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团队。如果你认为科学家是在为你打工,那你绝对招不到最优秀的人——最优秀的人都会到竞争对手那里。这是管理高科技研发业与制造业等其他行业最大的不同。

  1998年创办微软中国研究院时,我自然地采用了这种熟悉的管理文化。比如,要给予空间,要包容失误,为不同的人创造不同的环境,建立快速发展的机制,等等。其中,最基础的环节是要招到正确的人。在我们招募的人才中,有些人本身在业界就有很高的声誉、很大的影响力。每年我们也在全国范围内招募优秀毕业生,除了专业成绩和笔试成绩,我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诚信和悟性。我们的团队精神,是希望让每个人的个性得到最大的发挥。企业管理如同演奏交响乐,管理者是乐队指挥,乐队不仅要有最完美的乐器、最优秀的音乐家,还要有一个主旋律,将不同乐器的声音变成一曲合声,而不是噪音。

  有了好的人才,就要为他们创造好的环境。科技研发企业需要的是创意,很难做量化的管理。比如说,在实验室确定了大的研究方向之后,课题由每个人自己来提。需要资源,碰到问题,团队会提供支持。我经常参与实验室课题讨论,但只是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提供参考建议,这个是大的空间。同时,对不同类型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管理。有些是科学家,不爱与人打交道,就应该尽量减少他的社会活动,给他充分资源做研究;有些人可能对管理感兴趣,就可以给他团队;有些人可能对运营比较感兴趣,等等。没有一种绝对正确的方式,但要达成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管理方式。

  作为一个管理者,首先要清楚自己的弱点,做到放权。我不会用下命令的方式做管理,这种方式会让我自己很不舒服。比如说,我比较感情用事,做决定很快,面对冲突的应对能力差一些。遇到不擅长的方面,我会找到团队成员互补,这样就能搭建一个很强的团队。像美式足球那样,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把关,扮演不同的角色。总体来讲要信任员工,在做管理决策的时候,大家一起充分讨论。最后,可能90%的个人意见达成共识,剩下10%的个人观点也得到了充分的表达,有利于做出明智的决定。

  以1998年微软亚洲研究院的成立为第一座里程碑,微软在中国的研发与创新实践大体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五年是做基础研究,在国际公认的刊物上发表文章,打开国际声誉,在全球建立广泛的合作;第二个五年是成立微软亚洲工程院,是技术转换为产品的孵化器;第三个五年,也是我们正在经历的阶段,一些产品部门逐渐成长长大,我们由此成立了战略合作部。随着微软在华研发团队由几个人、几十人逐步发展为拥有数千名员工的集团,我的管理思维和管理方式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第一个阶段属于科学家式的宽松管理,对于基础研究课题,我不停地说Yes,给予空间,包容失误。因为只要课题研究成功,就赢得了成功。第二阶段,我开始负责产品部门,管理风格自然严格了许多,项目要清楚地定义产品战略、功能、期限和资源。我的工作是不停地说No,因为在众多选择中,要将风险性压缩到最小。即使成功了100次,失败了1次也就等于失败。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和管理文化,所以我们2006年成立了工程院,团队与研究院团队特质截然不同,他们要有清晰的市场意识。

  作为管理者,带领几千人与几百人、几十人的管理方式是不一样的。早期属于家庭式的管理方式,我能叫出公司每个员工的名字,还见过他们的家人。2006年我从雷德蒙总部回来之后,发现很多人都不认识了。原先的管理方式不起作用了,逐渐变成对核心团队的管理。同时,注重运用对内和对外的沟通,很多时候员工从媒体上看到我,这些都是信息与文化的传递,只是沟通方式不一样了。其实管理并不难,就是要简单,要透明。我有两个简单的心理测试:一是对于公司内部决定,我能不能在员工大会上讲,自己不脸红;另一个是如果我做出了一个商业决定,被《华尔街日报》放在头条之后,我也不脸红。这两个测试是我内心的标准。(本文由汪琳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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