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利：猜度与怀疑

　　如果穆拉利在谷歌审计委员会中露一手，一个老派绅士面对一群硅谷雅皮士，展现出更高超的投资手腕和眼光，那么一切都不同了：他很可能由虚职转成实职：就任CEO，主管公司战略发展。佩奇重新做他喜欢做的工作——技术开发。

　　多少经理人，都希望自己在年届七旬的时候，还能像刚退休的福特CEO艾伦·穆拉利（Alan Mulally）一样，站在行业的风口浪尖上。甚至成为硅谷的争夺对象。被业界众口一词称颂的巨大声望，可能会削弱任何归隐田园的倦政之心。

　　年初的穆拉利还在反复吟唱“年底退休”的调子，但在5月份突然宣布7月1日退休。史蒂夫·鲍尔默不体面地下台后，微软CEO虚位以待。大家纷纷猜测，盖茨是否已经向老穆伸出橄榄枝。

　　穆拉利辉煌的职业生涯从未和硅谷扯上关系。但连续拯救两个风格迥异的超级企业，在经历许多错一步万劫不复的成败时刻，还能名满身退——美国职场虽大，这样的人物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此议随着印裔的赛亚·纳德拉（Satya Nadella）的上任烟消云散。事实证明，的确有人提前邀老穆火线加盟，请柬并非来自西雅图，而是来自加州硅谷。谷歌一纸声明，曝光了数月以来的桌下谈判和幕后运作。穆拉利加入谷歌，成为“十二使徒”之一（谷歌迎来第12位董事）——鉴于谷歌从管理层到董事会都自称怀有圣徒一般的使命感和悲天悯人。

　　“老将条款”

　　不但在汽车界，就算加上华尔街，穆拉利已经做到职业经理人的极致——在薪酬方面。

　　在年度股东大会报告和股东委托书中，福特给出去年公司高管和董事的收入数据，总裁兼CEO穆拉利的收入最高：他的收入包含保底工资（200万）、奖金、激励津贴、股票分红、股权奖励、期权奖励，总计2320万美元。比2012年增加10.7%。另有统计方法将穆拉利股票行权额度累加，令其收入达到5000万美元级别。不管如何统计，穆拉利都是全球收入最高的车企CEO。

　　汽车业最接近穆拉利薪酬的通用CEO玛丽·芭拉，今年薪酬将达1440万，远不及前者。就算穆的老板比尔·福特（去年收入1195万美元），也甘拜下风。

　　福特家族的股权（6%）远少于投票权（44%），因此老板赚不过打工仔，只能说福特家族空前慷慨。穆拉利薪酬与业绩挂钩，在2006至2008年期间，福特总计亏损了301亿美元，而之后该公司扭亏为盈，5年中盈利达到了423亿美元。8年中，福特因此付给穆拉利薪酬总额高达3.03亿美元。

　　穆拉利的合同可以称之为汽车界的“世纪合同”，继任者马克·菲尔茨没这么好运。无论福特将来盈利如何，他都没有希望获得同级别的收入。

　　资金实力有过之无不及的谷歌，如何“款待”老穆？

　　作为见面礼，谷歌董事会赠与穆拉利100万美元的受限股票，每年薪酬35万美元。两者天差地别，难道拉里·佩奇远较比尔·福特吝啬？

　　穆拉利在福特的薪酬，相当于在当打之年的NBA全明星级别合同。履行完这份长约，无论什么台柱子，都无法保持原有的商业价值。这时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退役回家数钱；如果他还热爱这个职业，那么不妨以不计较工资的“老将条款”，加盟一个新球队。此时他不再是球队主力，而是关键时刻的角色球员和更衣室里的定海神针。

　　看起来，谷歌正在引用职场“老将条款”招募了穆拉利。佩奇一定做了极具诱惑的许诺，因为这点钱只够引进一个投行“初哥”。

　　据悉，穆拉利被任命为独立董事，成为审计委员会的3名成员之一，但并非委员会主席。按照美国《投资公司法》，该委员会隶属于董事会，属于董事会的自我监督机制的一部分，相当于欧洲公司监事会的职能。

　　为人内向的佩奇和善于演说，5分钟就能跟人热络得如同老相识的穆拉利，真是待人接物的两个极端。佩奇难道认为，董事会缺少一个花瓶，或者一个公关大拿？

　　按照谷歌官方声明，穆拉利将“掌管”谷歌的系列投资安全性，同时，应当对“内部会计机制、财务报表和公司其他财务事项实施监督”。佩奇太懒了，后一句话明显是对《投资公司法》的赤裸裸抄袭。这样的声明，如同穆拉利的声明一样——“能为一家全球标志性的企业，一家致力于提升人们生活质量的公司服务，我感到非常荣幸。”——两者都充满了官话连篇的敷衍塞责，根本不能说明双方暗通款曲、心仪相思，继而电光一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曲径通幽之妙。

　　双方彼此需要，远比声明中所透露的信息要丰富得多。

　　退隐vs新崛起

　　穆拉利想要个把把关、喝喝茶，卖卖经验的养老去处，还是正在谋划一次职业生涯的崭新崛起？这话得两说着。

　　很多人都把拉里·佩奇和他的合伙人谢尔盖·布林，看成IT技术天才，等他们掌握了大笔资源之后，就成为疯狂的投资人。而前任CEO埃里克·施密特则是企业投资的老狐狸，替这两个有钱的疯子掌控投资方向，避免在自大和不切实际中自取灭亡。

　　实际上正相反，佩奇在2011年重任CEO之后，砍掉了大批看起来过于疯狂的项目。当然，剩下的代号为GoogleX项目，看起来一点也不省油。但毕竟佩奇正在从回报遥遥无期的投资中后撤，从延缓衰老到太空天梯，从预测未来到清洁能源项目，莫不如是。佩奇亲自领导了剩下的X项目——无人驾驶汽车和谷歌眼镜。眼下，这两个项目都处于技术上已经实现的商业化边缘。

　　穆拉利能够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坚决的“穆粉”——耶鲁大学管理学院副院长杰弗里·索南菲尔德（Jeffery Sonnenfield）称，“穆拉利非常善于进行创新。他能敏锐地寻找到可以进行创新的点，而且他的形象适合扮演一名有权威却不失和蔼的顾问角色。”

　　这番描绘，塑造了标准的更衣室大哥形象。穆拉利当上福特CEO之后，评论界都在嘲笑福特请了外行，而当老穆把福特业绩搅得风生水起之后，又将其奉为汽车界的管理专家。

　　患上健忘症的评论员们，似乎忘了穆拉利丰富的航空工程经验（负责开发波音777）和超级自信的企业管理风格。他入职福特的时候，称福特品牌太多，犹如“一个单身母亲独自抚养五六个孩子”，紧接着的，就是系列“花车特卖”活动，让福特只保有核心品牌。

　　对于多元化更加夸张的谷歌投资多条战线，穆拉利会表达什么样的态度？佩奇正掌握更充沛的现金流，并拥有收购安卓的成功经验，他能听进去收缩的建议吗？或者老穆根本不会阻止，而是慈祥地拍着比自己矮一头的佩奇后背，“大胆干吧，我的孩子。”

　　大家都同意，“多快好省”从不是谷歌文化。2005年就上任的审计委员会主席安·马瑟，从未阻止谷歌在别人不看好的领域内大把撒钱。而不是主席的穆拉利是否会提出改变公司治理结构和投资风格的重大建议？

　　如果不拂逆所有董事的兴头，那么穆拉利就是纯粹来养老的。按照老穆的性格，这样做，毋宁死。佩奇显然也不希望听到一位功勋卓著老前辈的阿谀之辞。审计委的独董就是要协调内外审计，保证企业的财务健康。为此，与CEO发生一点小小的分歧并无不当。在超级企业中长达几十年的高管经历，穆拉利对企业财务和战略方向的直觉，向来为人所推崇。甚至他的论敌——诺贝尔奖获得者保罗·克鲁格曼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那么就仅剩下第二个可能，穆拉利正在谋求一个不一样的新开始。他认为IT企业泛工业化，是值得“登船”为之护航的新方向。这样一来，没有太多事情可操心的独董，多半是过渡性的安排。

　　新行业与旧行业

　　穆拉利在拯救福特的过程中，做出了一系列明智而迅速的决定，使福特甩掉了财政包袱，并适时地在新兴市场（中国、印度）采取了进攻性策略——这是他主政福特的最后两年反复强调的。

　　他的洞察力令华尔街拜服。一场小型的造神运动，将穆拉利的洞察力推向无以复加的高位。而他转投谷歌的举动，似乎也和“洞察力”牵扯在一起。事实上，穆拉利从未发表过传统制造业即将完蛋的任何负面预测。他在用脚投票？穆拉利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继续从事和汽车有关的业务，这与同业规避无关，无人驾驶不属于传统汽车制造，无须回避。谷歌的无人驾驶汽车属于佩奇的宠儿。尽管烧钱无数、落地无期，他仍然非常执拗。他不会将自己的次生儿子交给别人带。

　　穆拉利只可能在公司财务、内外投资的监管上大显身手。一个明智的投资决定，可以挽救一个中等公司，也可能让大公司（谷歌是拥有小公司架构的大公司）在数年之后的财务状况仍然受益。

　　如果穆拉利在审计委员会中露一手，一个老派的绅士面对一群硅谷雅皮士，展现出更高超的投资手腕和眼光，那么一切都不同了：他很可能由虚职转成实职：就任CEO（不大可能是COO，尽管他的财务嗅觉出色，但年龄不饶人，COO的工作很繁琐）。主管公司战略发展。佩奇重新做他喜欢做的工作——技术开发。双方可能从未谈过该可能性，但它已经在那里。由独董而执董而CEO的业界例子比比皆是，穆拉利为什么不能由幕后跃向台前。

　　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从一个低调的职位开始，不是个坏主意。一旦他具备掌舵的能力，佩奇并不贪恋CEO的位置。老板完全可以更超脱一点。何况，他更具备老罗标榜的“工匠情怀”。

　　穆拉利的雄心还很模糊。在此之前，如果替他指出存在某种确切的前景，恐怕老穆都要暗笑了，他自己可能还要走着瞧。

　　本刊记者 黄耀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