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

　　周末傍晚下了课，我匆匆钻进地铁站。

　　一脚踏入列车，车厢内人头攒动，印证着首都周末应有的熙熙攘攘。这里的人气虽旺盛，但气氛却算不上快乐，大家仿佛都像我一样刚刚下课，脑袋里还装着抽象的名词和难以理解的实验模型，这些东西在脑子里跳舞，搅得有些苦恼。一些人还穿着制服，应该是刚刚下班，一两个靠着门口的栏杆，耷拉着脑袋，与手机屏幕对视，人在此处，魂儿却不知道跑到哪里溜达去了。即使是提着大大小小购物袋满载而归的人们好像也并不开怀，他们的表情好像在说他们已经开始厌烦手中的战利品，不管购买时的价值如何。

　　我站在地铁上，眼前这幅浮世绘让我觉得有些千篇一律。我不经意地回过头，猛然看到一双纤细而骄傲的腿坐在靠里的座位上，肆无忌惮地岔开着。不用向上瞧，我马上就意识到这双腿属于一个年轻的身体：褐色针织长袜，墨绿色的帆船皮鞋，修长的大腿从墨绿色的短裙中延伸而出，在膝盖处垂下，又伸向无限。这样一双美妙的腿看得我有点出神，同为女性的我，觉得它们实在太好看，视线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不雅的坐姿被这一双美腿摆放出来竟有一种跋扈的美，摄人心魄。头脑中负责理性的管理者跳出来叫着：“好啦，好啦，你不要一直盯着看啦！”我强迫自己回过头，以免太过失礼。此时，刚巧面前的座位空了出来，好像上天特意安排我坐在这双美腿对面，以便细细欣赏似的。

　　这时车门洞开，乘客鱼贯而入，还未等我定下神仔细端详对面的风景时，一双笔直的腿又映入我的眼帘：湛蓝色的牛仔裤里面包裹的腿匀称而闲适，黑底白条的运动鞋更添了一份利落的感觉。不用细考虑，你马上可以知道它们的主人是个短发的女子，个性率直。这双腿在我的左前方，第一双腿在我的右前方，我不知道眼睛要往哪个方向瞧。只能看看这双再看看那对。上帝啊，你是否给我太多！庆幸的是，坐着的姿势允许我微微低下头，低调行事，只要目光轻轻扫描便可，毕竟这不是那种可以招呼众人说：大家快来看呀，这有两双美腿，大家觉得哪双更好哇，那种事。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换乘站，红褐色和湛蓝色都下了车，我盘算着总归可以休息休息了。然而，就在我抬头的刹那，又瞥到一双浅灰色的腿，包裹着它们的牛仔布料是那么柔软，同时又弹性十足，教人忍不住想去亲身感受，而脚上的一双黑色马丁靴为这双健美的器官再添一分帅气。有趣的是，这还是一双不安分的腿，围绕着扶手在稍显空荡的车厢中不停旋转，向左转再向右转，如此往复。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讨厌这样一双无视公共规则的动作，而是采取了宽容的态度，慢慢欣赏起这舞蹈。这一圈圈无忧无虑的旋转总算给车厢带来一些些生气，好像这趟列车不是要开往西钓鱼台和公主坟，而是魔法森林或是神奇国度。可惜这样转了没几圈，浅灰色就如风一般消失在车门处。

　　欣赏这些美妙画面的专注和脑中迸发的意象使我耗费了不少能量，我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低头打开抱在怀里的背包去摸索其中的矿泉水。清凉的水流淌入我的身体，好像头脑也更清醒些了。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微微摇了摇，好让自己的精神更振奋一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身边又多了一双黑色的腿，强有力且具有些许侵略性地支撑在那里。我感觉到我必须敬畏地注视着它们，不可以违背这双腿所发出的命令（虽然我并知道那是什么）。刚刚清醒一些的我，又开始有点不知所措。这一下子，我真的怀疑自己进入了一个异度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们是用双腿来交流的，见到美丽的腿便想上前一步，结识一下；看到威严的腿便想敬而远之，不然我怎么会从一上车开始就被各种各样的腿牵着鼻子走，五迷三道的。

　　我只好再次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地大口喝水。拧紧瓶盖抬起头，我猛然看见斜对面的一双眼睛在打量着我，某种感觉告诉我，这双眼睛已经打量我多时了。或许这双眼睛的主人也注意到了我所注意到的那些美腿，进而开始注意我这个同为观者的人；或许是仅仅是觉得我的举止有些怪异，正在试图寻找答案；又或许，我只是单纯被他打量，因此，我与我观赏的那些美腿并无分别，都是这茫茫都市博物馆中陈列的展品，总归要被某个气质相投的观者上前打量。然而，我终究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哪一个部分吸引了他。

　　列车的报站声提醒我必须停止思索，我拿起背包，朝着这小小博物馆的门口走去……

　　文/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