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接力农家梦

  虽然笔调平实,但却情深感人。

  那一年,父亲看着我们未成年的五兄妹,开始计划他的红砖房。村里人偶尔经过我家门口,看着门前的红砖和檩子,便会用羡慕的语气说:要盖熟墙统子啊?熟墙统子是我们那里对红砖房的称谓。父亲总是笑着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但我知道,父亲的心里在默默攥着劲,要对过世的母亲有个交待。

  父子一起折腾

  红砖一年一年增多,檩子也在增多,消费水准也一年一年往上涨。许多个夜晚,父亲都拿着算盘,反复计算建一栋新房的开支,然后和衣躺在床上。许久,从父亲的房间,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1987年,我15岁,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是父亲的心愿。哥哥与二姐初中毕业后,父亲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我的心已不在学习上,自以为已是个男子汉,要回家挑起家庭的担子。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父亲成了对头,一见面就相互没有好脸色。父亲气我不听话,我怪父亲死脑筋。而我们的家,在风雨中越发飘摇欲坠。新房,越发遥遥无期。

  现在想来,我当真是在穷折腾:

  起初,我去武汉学泡无根豆芽技术。在当时,无根豆芽可是个新鲜事物。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一斤豆子八斤芽”的广告,算了一笔账,认定这是条发家致富的好门路。那时开始流行万元户的说法,他们差不多同时也是专业户。父亲被我说动,给了我路费和学费。学会技术回到家,又把几口大水缸钻了孔,改成生豆芽的容器,风风火火上了马。可是我泡出的豆芽总是烂掉。很多年后,父亲说到这些,还为他那几口大水缸被我钻破而心痛不已。再学种植食用菌,可是结果种出一片杂菌。我还改良过种植水稻的方式,在村里第一个弄起了抛秧,结果,我那一亩实验地,种出一片稗子,成为村里的笑谈。

  时间就这样在我的穷折腾中,跨入20世纪90年代。我打工的梦想就是:打工,挣钱,回家盖房子。

  人穷志不短

  很长一段时间,打工的我,只是在养活自己,根本没有能力节余一点钱寄回家。我以为我接过了父亲的接力棒,可是我错了。我出门打工后不久,父亲和母亲在十多年前建起的家,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房子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没有办法,父亲被逼上绝路,借钱也要重新盖房子。

  哥哥给我写信,说家里要盖房子了,要我在外面节约一点,寄点钱回家帮帮父亲。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是一百多块,不包生活。三个月后,才增加到两百块。一个月下来,我根本省不下钱。我帮不到父亲。父亲给我写信,写得很简单:要盖房子了,今年你回家,可以住上新房子。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父亲还在信中写了一首“诗”,告诉儿子如何做人,如何不能低下自己的头:孝儿武汉去打工,出门在外处处难。我儿人穷志不短,泰山顶上一青松。

  父亲是个倔强的人,他一辈子没有低过头。1993年,父亲终于又盖起新房子。

  1994年春节,我和女友从千里之外赶回家,车到镇上已是深夜。那晚下很大的雨,一路泥泞。转过一座小山包,远远地,我看见了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新家。

  那天晚上,围着火炉,父亲的脸上一直荡漾着笑。

  父亲说,我把新家建起来,你们也都大了。等你结了婚,你妹出了嫁,我的任务也就完成啦,我就可以给你妈一个交待了。

  在炉火边,大哥说,建这新家,父亲吃苦了,在竹林里一住就是两个月。那一段时间天天下雨,父亲的旧病又犯了,昏死过去好几次。

  听大哥说这些,父亲无语,用火钳夹起一块炭火,点烟。父亲吸着烟,闪闪的火光,把父亲的脸映得很红。

  2000年,我把妻子与女儿接到深圳,从此开始长达数年的租房生涯。不知不觉间,我的人生,走上了一条和父亲一样的路:为房子而奋斗。像父亲精心侍弄庄稼一样,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我也渴望着一年有个好收成。我像父亲一年一年积累砖瓦与檩子一样,在积累着我的地板、窗子。

  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搬进新家时,我打电话让父亲来这边过年。父亲很高兴,早早地称了几十斤鱼、几十斤肉,预备晒制好了做成腊鱼腊肉。可就在父亲要出发的前两天,他精心晒制的鱼肉被人偷走了。

  父亲来电话,说不过来过年了,鱼和肉都没有了。我说,我们盼的是您来过年,又不是盼着鱼和肉。可是父亲固执地要给我们带来腊鱼腊肉。他又去买来鱼和肉,再次晒制好了。这一次,他把腊鱼腊肉晒在哥哥家的楼顶上。父亲要来南方了,却又遇上南方百年难见的冰灾。

  天天盼着,盼着,路一直没有通。终于,新的一年来了,父亲还是没能来。

  摘自《快餐文学坊·第二辑》

  王十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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