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是舶来之物,而“气韵生动”则是与中国哲学及中国传统画的创作原则、品评准则等密切相关的一个美学范畴。实践证明,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且能够因对方的存在生发出新的可能性。在自己的水墨人物画创作中,我同样没有回避光影的表现,但这种光影不只是在非常有限的程度上保留了客观的印痕,而且是与其他画面元素一起为气韵的生成及情感与感受的传递等主旨服务。体积感与空间感只是在画面的主观需要的基础上稍加触及。
《古画品录》将气韵生动列在六法之首,置于统领他法的重要位置,但对此并不附加任何说明,导致后人各持己见,做种种不同的解释;且对于“气韵生动”获得的途径,有些神秘化倾向。对“气韵生动”一词的解释,笔者赞同这样的观点:“气韵生动,需将‘生动’二字省悟。会得生动,则气韵自在。气韵以生动为第一义,然必以气为主。气盛则纵横挥洒,几无滞碍,其间韵自生矣。”(清·方薰:《山静居画论》)笔者认为,“生动”包含两方面的含义:“生”指生命,“动”则言指生命的存在状态。有“生”,方有“动”,无“动”就无所谓“生”,动起来,生命的活力才能得以彰显,画面的生气才得以呈现。总的来说,“气韵生动”是一个以“气”为基点,以“生”为内核的审美机体,是生生之气在画面上呈现的状态,体现了生命活泼的存在感,而“韵”则指气所呈现之韵律、节奏,或绵长舒缓,或激烈动荡……
一切言说最终还需落实到画面上实现,否则,只会成为玄谈而失去其应有的意义。“气韵”非凭空之物,没有画面语言的合力而为,就不可能有“气韵生动”之感。关于画面语言与气韵的关系,可从潘天寿的一段话中得以窥知:“中国绘画,不论人物、山水、花鸟等,均特别注意于表现对象的神情气韵,故中国绘画在画面构图的安排、形象动态、线条的组织、用墨用色的配置变化等方面,均极注意气的承接连贯、势的动向转折,气要盛,势要旺力求在画面上造成蓬勃灵动的生机和节奏韵味,以达到中国画特有的生动性。”笔者认为,此处列出的与气韵相关的因素是有强弱之分的:其中“构图的安排”相当于画面的整体抽象构架,是画面气韵生动与否的总体决定性因素,此环节如出现问题,以下各环节的努力就会事倍功半。当然,这样说并非否认其他方面的重要性,没有这些因素的协作,“气韵生动”就只会成为缺乏内涵与变化的表面文章。
在创作中,笔者将光影与画面的笔墨、造型,画面的整体抽象构架等因素相结合,合力于“气韵”的生成,不仅在整体画面构成上注重“气韵生动”的实现,还将其进一步落实于具体的形象结构与造型元素中。下面以几幅人物画创作为例,探讨光影如何与其他因素协作,共同完成画面气韵生动的效果。
在笔者的作品《灵光·二》中,从画面整体来看,画面之气首先是呈明显的向心状,积聚于人物头部这个中心点的。参与此向心积聚的主要力量为云的形态及其色墨光影安排、两个人物站立的动态及其色墨的排布。当然,构成此集聚之势的显著力量应属前者,而向中心渐窄的云形与云隙间的亮光则是构成此势的关键力量所在;左侧人物肩头的白,右边人物上衣的白及两人物间隙之白与人物的动态一起在下方呼应了此势;此外,左侧靠近人物脸部的几枝花也为此势尽了自己微薄而不可或缺之力。
与剑拔弩张之势相比,中国传统绘画美学更倾向于含蓄绵长之力。为了使气韵不流于直白的蛮力,画面之气除了“显流”之势的布置,一定会有“暗流”之力的安排。当然,审美的标准应是多元的,画面之“气”“韵”“力”的呈现状态应与画家自身的格调情致相结合,以思想的传达及内在感受的抒发为出发点和归宿地。在此幅作品的创作中,根据画面需要,在安排集聚之势这股“显流”的同时,我又有意借“暗流”之力使积聚的气流得以回旋流转:明显的暗流安排体现于高草之形之势与人物服装处的灰色及暗色分布所共同而为之力,此力先是依循服色及部分高草之态下拉,继而又在高草的整体形态与动势的指引下上提、右行。进一步深究,会发现人物眼部乍起的光亮、眼神的指向、三个烧制的白色小云朵都是此“暗流”中隐含的“点睛”之力。
从画面可以看出,无论是“显流”还是“暗流”,均需不同的形态、色墨、光影等合力实现,且可能还存在诸多回旋在“主流”之内、之外的“支流”,这些在沟通画面气韵的同时丰富了画面的视觉流程,使视觉得以纵深延展。
画面整体“气韵”自然有着首位的重要性,但“气韵”对局部而言,也并非可有可无之物,如作品《灵光·二》之局部处理。在考虑头部造型因素及画面所需感觉的同时,有意将形式语言与流动的气韵相关联:头部周围的光亮,头部轮廓冲破处,无一不与云势的积聚之力统一。抛开与总体气韵之关联,头部本身就是一个气韵生动的小生态:左侧人物的右眼按照客观情况分析,本应隐于黑暗之中,但为了接应左侧俯冲而下之气流,有意提升了其明度,以使其婉转游动,与鼻梁处之亮光相汇左行,尔后回转于唇间微光,继而由右肩之光亮牵手,与右侧人物肩部之光联通、上行、流转于其脸部。另,人物脸部暖红色的晕染亦是此势之流动、延展。因头部的重点地位,在保持整体气流及自身“主流”畅行的基础上,还有意安排了与这些气流相交错的方向的力量,如发丝的走向,眼神的方向等,以保证阅读层次之丰满。
笔者认为,在多元表达的当下,以“气韵生动”作为当代水墨画的唯一或统一的评判标准固然不可取,但“气韵生动”的生命力也不可能在当代萎缩,而会随着新的表现元素的融入展现出其新的生命活力。这不仅因为人们对“僵死性”有着天然与本能的反感,且这个焦灼的时代需要一种“慰藉心灵的艺术”,而“气韵生动”和此类绘画有着密切的内在关联。
薛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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