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奇特，多么悲伤”

　　如果你不曾打消掉孩子的好奇心，你会发现孩子会提出许多许多问题，与成年人一样，孩子通常也需要得到确切的答案，与成年人不同，当孩子得不到确切答案时，更容易接纳本就没有确切答案的现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孩子比成年人更能理解荒诞，是充满可能性的文学的最好读者。

　　如果你的孩子还不到能读《爱丽丝漫游奇境》的年龄，《臭鼬》是带他/她进入荒诞胜境的最佳途径。正像爱丽丝一样突然坠入一个变化无常没有规则的世界，一个普通的早上，主人公“我”在家门口突然邂逅了一只臭鼬，从此失去了对生活的控制。为了摆脱臭鼬的跟踪，“我”躲到了歌剧院并提醒邻座女士头上有一只臭鼬时，女士说出了语涉双关的最精妙的对白：“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多么奇特，多么悲伤。”这句话既指向正在欣赏的歌剧，又指向正在讲述的故事，同时还指向我们每一个人正在经历的生活。

　　《臭鼬》整本书都像这句对白一样具有多义性，理解它的关键在于如何回答下面这个问题：臭鼬是什么？不同的答案指向不同的理解。如果你的答案是：

　　1.一种能放出奇臭气味并讨人嫌的鼬科动物。那么你就读到了一个可笑又可悲的故事。一个人千方百计尝试避开一个敌人/麻烦/体制/命运，最终却依赖上了它。所以国外有评论者说这是第一本讲述“斯德哥尔摩情结”的绘本。

　　2.一种能放出奇臭气味并讨人喜爱的鼬科动物。那么你就读到了一个又萌又蠢的喜剧故事。喜剧故事的奥秘就在于让不合适的人物产生不合适的欲求，“我”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收养萌宠的人，产生了避而远之的不合适欲求，但最终被可爱的臭鼬征服。所以这是一个关于爱护动物的爱心绘本。

　　3.孩子的比喻。那么你就读到了一个又纠结又欣慰的初为人父者的心路历程。不管事先准备得多么充分，一个孩子的到来还是会像臭鼬到来一样出其不意，麻烦，疲累，倦怠，琐碎，想逃离这一切，但逃离只不过是为了重返。所以这是一个非成熟爸爸版的《猜猜我有多爱你》。

　　4.自我的象征。那么你就读到了一个富含哲理的思辨故事。你也许注意到了臭鼬的红鼻头和“我”的红领结的相似性，更不用说我的黑礼服和臭鼬的黑皮毛的关联了。出于某种理由（可能是贫寒的出身/不愉快的往事/受挫折的生活/不光彩的履历），我急于摆脱/否定/逃离原有的自我，但最终接受了曾经的自己。所以这是一个关于悦纳自我的心理绘本。

　　每个读者都可以给出不同的答案，从而对《臭鼬》产生不同的理解。

　　我的儿子笑笑是这么回答“臭鼬是什么”的：“就是好好呀，好可爱呀！”好好是他刚出生不久的妹妹，在他的生活中突然降临。每天早上上学前，笑笑来看妹妹时会说：“早起的笑笑，有好好看。”

　　如果我的女儿好好会说话，会怎样回答“臭鼬是什么”呢？我猜想，没准儿她会说是这整个世界。难道不是吗？对一个初生婴儿来说，一个大嗓门的爸爸，一个蹦蹦跳的哥哥，一个家，一整个世界，都突如其来，乱糟糟，闹哄哄，没有规矩，不可理解。所以切斯特顿会说，一个人能经历的最大的冒险就是出生。

　　如果笑笑可以悦纳好好，如果好好可以悦纳这个世界，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能悦纳孩子、自我、经历和命运呢？

　　不管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也许根本就没有答案），故事的结局是确切无疑的，“我”重新找到臭鼬，“我想我会一直盯着他，确保他不再跟踪我”。结局反转了故事的开始，人和生活都发生了改变。这改变“多么奇特，多么悲伤”，但“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人就是在这样的改变中长大和继续长大的。

　　文/常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