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城镇?

  城镇化,号称中国改革的第二次革命。每年4万亿的投资需求,那是一场怎样饕餮的经济盛宴?但说好的农民幸福呢?那些失去土地不得不自力更生,但就业和社会保障得不到覆盖的农民,有朝一日会不会成为喝水都要钱、蹲厕都要交排污费的城镇的负担?

  2013年农历除夕,早上9点半,小工回老家过年了,徐怀德不得不亲自开着他那辆五菱之光送完最后一趟牛奶,才能动手准备当天的年夜饭。这是江西人徐怀德在云南瑞丽度过的第10个年头,他代理了两个云南当地的牛奶品牌,虽然籍籍无名,不过销量还不错。

  没有到过瑞丽的人,无法想象这个孤处西南一隅的边境小镇竟会繁华如此。这个土地不过1020平方公里,人口不过十几万的小地方,就在最近短短三五年间,由成片的农田荒地,变成如今高楼、商厦林立的城镇,当初手中有地的农民也一夜之间变成了市民。

  以前的瑞丽有着大片的农田,当地人除了种田,还种甘蔗,蔗糖加工几乎是瑞丽唯一的工业产品。但经过城镇化,农田被大面积征收,农民手上既分到了房,又拿到了钱,“当地人这几年一下子发达了。”徐怀德指着勐卯大道两边的楼房告诉记者,“过去这一片都是农田。”勐卯大道上奔跑着许多红色的长安轿车,那是瑞丽统一的的士车,上车按人头每位收费5元,有点像公交车,街道两边的房子簇新。因为2012年底城镇化率达到53.7%,超过全国平均城镇化率近1.5个百分点,瑞丽一时间成为国内城镇化的“优等生”。徐怀德这样的外来打工者因此得到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同样嗅着商机不请自来的,还有许多温州、福建的“炒客”。

  其实每个城市都有许多个“徐怀德”,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改变了农民的身份,从贫穷的乡村离乡离土,就近进入城镇务工。有的就此迁徙,成为这个城镇的新市民。而更多的,则过着“候鸟”一般的生活,有活干时进城,没活干时返乡。

  “徐怀德们”或许是城镇化浪潮的受益者。他们的职业发生了转变,生活和以前也大不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种曾经梦寐以求的“天堂生活”,如今已经成了最浅显的追求。出门就有公交,有医院,有幼儿园,驾车去大型的Shopping mall购物,和朋友约在麦当劳、星巴克见面,回到楼房里,用电脑与亲人视频聊天。洗净脚下的泥,他们俨然已经过上了幸福的城市人生活。

  另一方面,他们也可能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有外媒称,中国近2亿农民生活在城镇里,却没有得到城镇户口及享有城镇居民的待遇。由于失去农田土地,他们不得不开始自谋生路,这对于年老体弱或脑子不够活络的人来说,无疑成了难言之隐。加上要维持城镇不菲的生活支出,许多人无法真正融入城市中,便不难理解。

  有研究认为,在中国近10年年均10%的经济增长率中,城镇化贡献了3个百分点。城镇化率每提高一个点,新增投资需求达6.6万亿元。按照中国改革发展研究院院长迟福林的预测,未来10年新增城镇人口将达到4亿左右,即使按较低标准预期,农民工市民化以人均10万元的固定资产投资计算,也能够增加40万亿元的投资需求。

  城镇化已经成为公认的炼金炉。以汽车行业来说,城镇化与汽车业之间的相互促进关系,早就被历史经验所证明。数据显示,我国城镇化率从1955年的7.3%提高至2010年的46%,汽车销量也从1955年的55辆上升至2010年的1800万辆。用以往规律预期,城镇化将成为一扫汽车业微增长颓势的最强有力救星。有数据显示,目前一级市场的汽车销量增速仅为8.1%,而二级、三级、四级市场的增速却高达27.6%、33.7%和36.0%。

  城镇化让不少新市民手中有了闲钱,宽阔的街道也随时提醒“买一辆车是多么有必要”,而隔壁邻居门前崭新的小轿车,更是让心里的馋虫蠢蠢欲动。这对于在一线城市竞争力稍逊的自主品牌来说,无疑是最大红利。相比豪华品牌,自主品牌因建店成本低,所以在城镇化地区网络覆盖率广。

  此外,城镇化建设提速,也让低迷了两年的商用车市场看到了复苏的希望。城镇化带动小型城市基础设施与公共设施投入,基础设施建设带动运输等行业发展,其中对于轻卡等商用车的需求将有所上升。而在小型城市建设的同时,公共交通等商用车的刚性需求也将慢慢释放出来。而物流、汽车金融、汽车售后服务等与汽车相关的产业,也将受到很大的刺激。

  一栋栋住宅楼拔地而起,一批批村民陆续住进城镇,一片片日益拥堵的街区,这些与不断被拆除的农民房屋和愈发空荡荡的村庄形成强烈的对比。与种田务农相比,90后的农民二代更愿意进城镇的工厂或服务性行业。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撇清自己农民的身份。而那些条件更好的年轻新市民,他们开着新买的路虎或凯迪拉克在灯红酒绿之后嚣张过市,完全无视交通法规,你不能单单责怪他们素养没跟上,城镇化脚步太快,城市结构、空间布局根本来不及合理规划,才是真正的元凶。不久的将来,不知道又要增加多少个交通拥堵城市。

  从数据上看,美国和日本的城镇化率均超过9成,即便韩国,其城镇化率也在80%以上。城镇化在未来的十年,都将成为一大发展趋势。然而过快的城镇化推进,将衍生出更多的社会问题。“无论是韩国还是日本,当总就业人口之中农业人口所占的比例降到20%以下,它的经济增长率就会放缓。”在前不久清华大学举行的产业发展与环境治理研究中心学术年会上,国际经济学会前主席、斯坦福大学经济学荣誉教授青木昌彦为中国城镇化敲响了警钟,他认为日本在处理城乡统筹问题上做得并不成功。

  经济增长放缓是一方面,更可怕的,还有不断流失的耕地。建一座大楼,往往就会失去一块良田,城市周围的农田成片成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公路和楼房。据了解,我国平原面积已经不到国土面积的12%,人均平原面积只相当于美国的3.7%。“做得并不成功”的日本已经意识到粮食的重要性,对农业采取了特殊的价格保护政策,尤其是稻米,由政府统一高价收购。虽然每家农户的耕地面积很小,效率不高,但这种保护性的价格政策,让农民的收入最起码与城市工人的收入持平。

  徐怀德说,那些被征地的瑞丽当地人,因为手上有了钱和房子,至少能够保证他们子女这一代还能过些养尊处优的日子,但再下一代,如果没有足够的生存能力,就要面临生存考验了。

  城镇化,号称中国改革的第二次革命。每年4万亿的投资需求,那是一场怎样饕餮的经济盛宴?但说好的农民幸福呢?那些失去土地不得不另谋职业,但就业和社会保障得不到覆盖的农民,有朝一日会不会成为喝水都要钱、蹲厕都要交排污费的城镇的负担?他们奔着幸福而来,最终却与幸福感和归属感渐行渐远,失去了原本的故乡。那么这样的城镇,是谁的城镇?

  文/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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