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之北

  摘一段记录:“中国北部的大兴安岭,有一支颇为传奇的民族——使鹿鄂温克。三百年前,他们来自更北方的西伯利亚。他们世代以打猎和饲养驯鹿为生,拥有自己传统的生活方式。2003,他们走出了大山,搬进了政府所建的定居点。禁猎也随之来临,失去森林和猎枪的鄂温克人深感寂寞。部分族人回到山上,重新开始了传统的生活。”

  尽管海子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尽管如此,我还是做了一个遥远的梦。

  初见

  金秋十月,当南方才从炎炎夏日翻篇到一个新季节的时候,北方的大兴安岭已经是萧索寂寥的深秋。穿过千山万水,从上海到海拉尔,再从海拉尔“况且”一个晚上的绿皮火车到根河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茫茫然中黑夜给大兴安岭披上了神秘的面纱,疲劳和兴奋在心中交织着,想要等待黎明的到来,却抵不住在悠悠晃晃的火车与铁轨深沉的低语中进入了梦乡。突然被列车员的报站声“前方站-根河”惊醒,迫不及待地拉开窗帘,连绵起伏的群山被朝阳镀上了一层金光展现在眼前,晨气涟涟飘着,马儿徐徐点落,木屋袅袅炊烟。满心雀跃,早上好啊,大兴安岭!

  偶遇

  出站台后碰巧有位司机大姐之前去过山上的猎民点,知道他们不肯收钱,我们在镇上买了一车的“人情”,当然少不了鄂温克族最嗜好的—两大桶白酒,就这样我们驶进了毫无人烟的大兴安岭。

  山区的景象跟外边已经开始差别,只见一片萧瑟,针叶铺满道路,除了车轮跟叶子的摩擦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别的声音,冷清又安静.没开多久,看了下手机,嘀咕了一下,没有信号了。师傅说,对,里面啥都没有的,连电都没有,小姑娘还挺勇敢。顾不上师傅的夸赞,心已经沉了下来,没有电!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干,看着水流涓涓,水面像一块天然屏幕,傍晚的天空,低沉的云朵,鸟儿刹那出现,扑打在树枝间,忽而又消失,只看到树枝在抖动,开始担心我们的鲁莽会不会打扰到猎民。

  半个多小时后,路上突然出现一个移动的黑点,我们不由得心一紧,车开近一点后,师傅说,可能是猎民点的人。过一会儿,果然是。师傅给我们介绍,这就是维嘉索。传说中的鄂温克族以画鹿闻名的民族艺术家,《最后的使鹿部落》的主人公之一以这样的方式邂逅在路上。师傅跟维嘉索介绍我们,说,这是浙江来的大学生,上你们家来实习来了。(汗颜,师傅,真是太质朴了)。维嘉索看了看我们俩,开心地说,欢迎欢迎。就这样,我们“捡”了维嘉索去了维嘉索家里。

  到达猎民点,已经是傍晚时分,简直迷人得找不到词来形容,新鲜和好奇取缔了路上的不安和迷茫。这是林海里突然出现的人气,一个简单的小木屋披着军绿色的帆布,一个白色的帐篷(鄂温克称梭罗子),帐篷围着一大块篱笆,一群鹿欢快地奔跑,鹿铃愉悦,山雾迷蒙,眼前的一切飘然欲仙,跟司机师傅约好的第二天来接被我们生生地改成第三天。进了屋子,里面简单地用木头搭了四张床,中间是个大炉子用来生火烧饭。环顾一下四周,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可是真正的原始部落呀。“喏,这两个姑娘是特地来看你们的,体验下生活,你们可要好好照顾她们!”司机大姐冲着帐篷外的大个子男人喊着。”司机师傅的话打断了思绪,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大个子男人放下手中劈柴的斧头帮我们把背包抬了进去。师傅介绍说:这是翟哥,柳霞索的丈夫。话音刚落,又看到一个大姐抱着一堆柴眯着眼走到我们身边,呀,柳霞索,纪录片里的另一个主角。

  不一会儿,天完全黑了下来,帐篷里点起了蜡烛,打开手机,才七点,这个点在城市里是夜生活刚刚开始。山里夜晚温低,忽地从夏天过渡到冬天,虽然火炉里烧着柴,帐篷里弥漫着温暖,还是早早进了被窝,翟哥怕我们不习惯,还特地给我们铺了簇新的床单。翟哥和柳霞大姐拿着小杯子喝起了我们带进来的烧酒,烛光摇曳,趁着酒劲,柳霞大姐用鄂温克语给我们唱起了鄂温克族的歌谣《金戒指》,微弱的烛光下,依然能够感受到柳霞索开心的笑脸,翟哥在旁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手舞足蹈。唱完之后,柳霞索给我们讲起了鄂温克族的故事,讲她跟翟哥怎么在一起,讲她跟维嘉索喝醉了酒打架,讲老酋长玛利亚索,她说玛利亚索会吹口琴,不由得心神神往。应我们的要求,柳霞大姐又唱了几首歌谣,在歌声里,又听着柴火在火炉里里开花的声音,安然入睡。

  早安

  第二天清晨,在清脆的叮当叮当声中醒来,拉开窗帘,晨雾清凉,只见朦胧中一头头驯鹿从窗前路过,铃铛声渐近渐远漫开在森林里,朝霞透过树梢把身影拉得长长的,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叶松和白桦林一层层地洒在落叶上,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只有鸟叫声和呦呦鹿鸣,安逸祥和,如诗如画,都不敢大声出气生怕破坏了这幅恬静的画。我觉得我肯定置身在童话的世界里,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吃过早饭,翟哥和维佳要出去砍柴,我们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去。拉着板车踩着厚实的草丛走过一棵棵参天大树。十月的大兴安岭已经很冷了,他们需要每天砍柴烧火取暖。很显然我们的帮忙是去添乱的,翟哥总需要提醒我们不要被砍到的树碰到不要被路边的树枝绊倒。从没有扛过树干的我们,只能在一旁佩服纯爷们的力量。回到帐篷里,维嘉开始拿起笔画画,柳霞便带着我们去喂鹿,终于可以近距离接触这些精灵了。驯鹿,鄂温克猎民在它野生时称“索格召”。它的形态十分古怪:长着马一样的头,鹿一样的角,驴一样的身躯和牛一样的蹄子,俗名“四不像”。原来封神演义中姜子牙的坐骑就是今天敖鲁古雅鄂温克猎民饲养的驯鹿的化身。当然我们脑中想的都是圣诞老人那几头给我们带来礼物的驯鹿了。驯鹿温顺乖巧。一看到柳霞索,那些驯鹿便全部围了上来,亲昵地靠着她喷着气,“这个是偷偷,她是个孤儿”柳霞一个个地给我们介绍着,每一只鹿都有自己的名字,柳霞看着他们就像自己的小孩一样充满着宠溺。“你们要不要来喂一下?”说完柳霞把手中的豆饼给我们,我抓了一把豆饼,贪吃的“偷偷”便把头伸过来,我试着去摸她,它倒好,只顾埋头猛吃全然不理睬我的“咸猪手”。喂完鹿,维嘉也画完了画,转身说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太令我们惊喜,我们赶紧小心翼翼收好。

  星空

  袅袅炊烟林间飘荡,翟哥已经煮好了晚饭等我们回去,猎民点离镇上还有几十公里,柳霞他们几乎不下山,没有新鲜的食物和物资,条件真的很艰苦。翟哥特地做了小鸡炖蘑菇,还烤了鱼干,如此热情好客待我们两个不速之客实在令我们很感动。鄂温克人嗜酒如命,其实也不难想象,山里天气冷,靠酒暖身也是情理之中,他们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完全把五十几度的白酒当白开水喝,震惊又无奈。

  柳霞索和我们讲她的姥姥是鄂温克最后一位萨满,她小时候还偷穿姥姥的萨满服穿,说完像个小孩像模像样地跳了起来。喝着酒,柳霞突然呜咽起来,说想他的儿子雨果,那个从小就离开柳霞,被政府送到内地读书的鄂温克小男孩。我问她,雨果寒暑假回来会回阿龙山来吗,柳霞说,会回来,但是每次都住不了几天,老是说无聊。柳霞突然握起我的手,惆怅道,姑娘,无聊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雨果每次回阿龙山都说无聊,我就想着守着这群鹿,守着鹿多好啊,为什么雨果不喜欢跟鹿待在一起。我完全没想到柳霞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只好说,等雨果长大了,他就会回来的。当我们自认为在拯救他们“现代化”的时候,却也剥夺了他们继承传统向往自己幸福的权力。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走出帐篷,突然惊呆了,那是什么,满天星辰好似悬浮在天空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它们明亮地挂在天际,仿佛触手可及。我从未想过在遥远的北方星星原来是这么的闪亮,每一颗都散发着钻石般的光亮,内心震撼又感动,北风呼呼,面对如此璀璨,寒冷算得了什么呢。

  离去

  第二天依然在鹿铃声中醒来,走出帐篷,翟哥已经做好了早饭,酸菜粉丝汤,想到要离别,有点难过起来。翟哥拉着我们坐在木桩上,也给我们倒了烧酒,说,谢谢你们这两天来看我们,我们真的开心。当我们举起酒杯,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悠悠扬扬,飘散,飘散,飘散开满地的情谊。好想铭记这一刻,金秋十月,在大兴安岭的腹地,飘着大雪,喝着酒,听着故事,寂寞的守候,简单的幸福。

  大雪停停落落,我们在帐篷里等着司机来接我们,偷偷走到窗前伸长脖子一个劲往里探。问柳霞为什么取名叫偷偷,柳霞说,因为它老是趁人不注意就来偷豆饼吃。

  过一会儿,司机就来接我们了,翟哥把我们一直送上车,我们开玩笑地问,翟哥,你会不会一直记得我们。翟哥说,那肯定会记不得的。听完还是蛮失落的,但是转念一想,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他们也知道这只是我们生活中一次新鲜的体验,却还能这样没心没肺地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对我们好,千思百绪,无言以对。

  天空又下起了雪,落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透过后视镜,依稀看到翟哥他们模糊的身影还在那里。看向远方,一束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盛开在山林间,想起某一时刻,柳霞跟我说,只有抬起头走路,阳光才能照进你的心房。

  文/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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