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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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1-07 08:49
突然的离别
1946年,认识他的时候,我才13岁,他24岁。那时我们家住在杭州英士街,就是现在友好饭店的位置。
他叫虞维濂,是杭州笕桥航校24期学员。他出生于北京,8岁随外交官父亲到南京,抗战时又到了四川。1944年12月他在昆明入伍,然后到印度拉哈尔受训。抗战胜利后受命回笕桥重建航校。
我们第一次见面很有意思。那天我刚从西湖边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房间里全是人,我床上也坐了一个人,在翻我的速写本。我气得冲过去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他力气很大,捉住我的手我就动不了了。
看我狼狈的样子,大家哈哈大笑。他盯着我看,笑着说了句:“呵,好厉害!”我也傻了,就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样,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好熟悉。
自那次后,虞维濂周日便常常来找我玩,带我去逛书店,念诗词给我听。
1947年6月,他毕业分配到上海江湾空军第二大队当运输兵,每周给我写两封长信。他从不说热烈的话,总叫我好好读书,他会耐心等我长大。
我们恋爱3年,他常回杭州看我。在西湖边他给我讲故事,念诗词,我们到灵隐寺许愿,在葛岭定情,初阳台立下婚约……他握着我的手认真地发誓:让西湖的山山水水为我们作证,等我艺专毕业他就娶我。
规划得很好的人生,却因时局而改变。1949年4月底,他突然被派到台湾新竹驻防,除了一个随身小包,什么都没带。然而这一去,他再也没有回来,我们从此失散。
一定要找到他
虞维濂走后,我大病一场,没有他,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后来又想,活着也许以后还能见到他,死了就真的见不到他了。
就这样,我活了下来。此后的几十年,我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转眼到了60岁,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1993年,婆婆和丈夫病了10多年后相继去世,丈夫的妹妹感激我对他们的细心照顾,邀请我去美国散心。
1994年1月4日,我从上海飞往美国亚特兰大。到达第二天,妹妹请了一些华人朋友到家里为我接风。来的客人中,有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先生,一口的北京话,抗日战争时曾当过空军。听到“空军”两个字,我的头“嗡”的一声,其他的话都听不见了……我觉得这不是巧合,是老天在暗示我,要我去找虞维濂。
我决定留在美国找他。每个人都认为我疯了,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一句英文不会,怎么在美国生活?茫茫人海,怎么找?
我很快在纽约一个华人家庭找了份管家的工作,一边打工一边四处打听他的消息。
可是,找了一年多,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托人去台湾打听,得到的回复是“查无此人”。直到1995年底,终于有朋友反馈消息说,虞维濂还活着,在加拿大。放下电话,我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我想起儿子有个同学在温哥华,马上给这个同学写了封长信请求帮助。
1996年2月7日下午两点钟,我正在画画,电话铃响了。对方说是虞维濂,问有没有一位叫茅君瑶的女士。
听到他的声音,我整个人都在发抖,扶着墙壁号啕大哭。
此后3个月时间,我们简直到了痴狂的地步,每天一封长信,一小时电话。
虞维濂说,到了台湾后,他也从未断掉找我的念头。当时想回大陆,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借他乡回故乡”。1974年,他移民加拿大,1976年回过一次国,专程去了杭州找我。他去派出所查,都说这家人早就散了,没有音信。他又不敢登报找,因为那时是特殊时期,他怕害了我。他对着西湖哭了一场,带着遗憾回去了。
天涯咫尺,与君长相守
他坚持要来纽约看我,我坚决不同意。我害怕,不知见了面会发生什么,那么大年纪,谁都经不起再折腾了。能知道对方还活着,能证实曾经那3年刻骨的爱是真的,就够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太太真的太好了,居然能理解我们,支持他每天给我打电话、写信。
他提议我俩一起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名字就叫《西湖梦》。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他寄来的提纲,密密麻麻的两万多字。那3年重要的日子,我们说过的重要的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为写这本书,我们花了10多年时间。我写,他修改。期间,我从纽约回到上海。2008年,我把第一次自印本寄给他。他收到书马上就来信了。他刚刚大病了一场,但还是认真地拿着放大镜仔细地改了他认为应该改的地方。
如今,我们都更老了,我快80了,他都90岁了,走路要靠双拐,心脏也装了起搏器。他哭得太多,眼睛几乎失明。信也少了,大概一个月一封。信越写越短,字越写越大。
现在,我每天都在祈祷,希望他能活100岁,我也要活久一点儿,每天想想对方,就觉得很幸福了。
茅君瑶 口述 丑丑 整理
(江山美如画摘自杭州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