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咖啡，煮融了谁的泪

　　冬日的冷风呼啦啦的撕扯着窗棱，麦楚乔裹着厚重温暖的羽绒被窝坐在电脑前，鼠标嗒嗒地点过一页页网址，毕业赋闲了大半年光阴的她终于决心好好找份工作。蓦然间，麦楚乔看到了那条咖啡厅转让的启示。

　　咖啡厅离麦楚乔的家并不远，只是隐蔽在小巷深处，平日里麦楚乔甚少经过，所以一直不曾知晓。咖啡厅的名字文艺而带着忧伤--加泪爱尔兰。

　　褐色的木门盘着藤蔓，咖啡色的招牌涂着白色的花体字，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里面秋千般的藤椅，整个小店都给人一种古朴，静谧又执着的伤感。

　　麦楚乔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望着望着，眼泪就簌簌地落下。

　　唐廷那张俊秀的脸又恍若隔世般重现在她的脑海，少年的脸上固执地写满了不舍，拉着麦楚乔的手孩子气的撒娇：“真的不能不走吗？”看到她无奈摇头的泪眼，霸道又温柔的拥她入怀，耳边低语：“小乔，我会等你，你也一定一定要等我。”

　　“吱呀”一声，咖啡厅的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泪眼朦胧的麦楚乔尴尬地迎上店主的眼，店主是和麦楚乔差不多大的男子，出落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麦楚乔微怔片刻，她决定接手这家咖啡厅。

　　店主性格随和温吞却也不失幽默感，“你好，我叫唐麦，你看我的名字里有糖又有麦，你也可以叫我麦芽糖。”

　　“我是麦楚乔。”

　　唐麦明显错愕地愣了一下，他一脸孤疑的扫过麦楚乔的脸。“真巧，我有一位故友，和你同名。可惜你却不是她。”唐麦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惆怅。

　　麦楚乔讪讪地笑了一下。

　　“真是不好意思，刚刚失礼了。”唐麦孩童一般挠着头道歉。

　　一个下午茶的时间，麦楚乔和唐麦很顺利的就谈妥了咖啡厅转让交接的事宜。麦楚乔决意要继续沿用“加泪爱尔兰”的店名，将小店按原有的模式经营下去，唐麦是个负责又细心的boss，他说虽然小店易了主，但要保证原有的品质，他决定免费为麦楚乔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经营培训，在麦楚乔没有煮出纯正的爱尔兰咖啡的时候还是由他义务代工，不能让不纯的爱尔兰咖啡砸了招牌。

　　第二天麦楚乔起了大早，麻利的喝完桌上的牛奶，随手拿起葱花饼就匆匆奔出了门，麦妈一边在身后宠溺地责难她不能好好地吃顿早饭，却在脸上终于舒展了笑容，欣慰一直以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地女儿终于愿意走出门去，找份工作，过年轻人该有的生活。

　　“爱尔兰咖啡的煮法说起来比较简单，但其实很难把握，它对于威士忌和咖啡的比例以及火候的选择都相当严格。首先便于定量我们要选择标准的爱尔兰咖啡杯，加入一块方糖和一盎司的爱尔兰威士忌，大概抵达咖啡杯底第一条线的位置，将杯子置于专用的酒精灯架上，一边轻轻转动一边烘烤，待糖溶化于威士忌当中，当你看到有微小的蓝色火焰蹿起时，再加入五盎司的热咖啡，咖啡的选择比较随意，不过我习惯用意大利醇香的浓缩大麦咖啡。最后可以根据客人的喜好，挤一些奶油花。至于传说中的眼泪，就可以省省啦，无关紧要的人是不用为他滴眼泪的，哈哈……”

　　唐麦一边为麦楚乔耐心地做着演示，一边详尽地解说，虽然最后开着小小的玩笑，麦楚乔却觉得他笑声的尽头是无以言说的哀伤。

　　关于爱尔兰咖啡的煮法，麦楚乔其实一点儿都不陌生。

　　她怔怔地望着唐麦，仿佛又看到了少年模样的唐廷。

　　曾几何时，那个满载文艺与浪漫情怀的小小少年，充满力量的握着麦楚乔的手，向她娓娓讲述自己的咖啡梦想，讲述那个有关爱尔兰咖啡酒保与空姐的动人爱情故事。

　　爱尔兰机场的酒保为了能让自己心仪的总点各种咖啡的空姐喝上一杯自己所调的鸡尾酒，才想到将威士忌调于咖啡之中，淡化酒味却又不能降低酒香与口感，酒保不遗余力的反复尝试，终于创造出独特的爱尔兰咖啡，可是空姐历经一年要离开的时候才终于点了这只为她准备的咖啡，酒保在为她煮这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咖啡的时候落进了自己的眼泪。他和她没有在一起，他们的爱情却随着咖啡广为流传。

　　麦楚乔和唐廷相识于两小无猜的童年。

　　她记得第一次走进唐廷家的那天，才搬到新的小区没有多久，麦爸与麦妈双双出差了，原本麦楚乔已非常习惯家中无人时，独自吃着泡面照顾自己，这一次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带钥匙，七岁的她忽然就感到无比委屈，蹲在家门口放声大哭起来。

　　“哐当”一声，对面的门开了，一个看上去也就七八岁光景的小男孩探出头来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啊？”

　　“我没有钥匙，我回不了家，我饿……”麦楚乔吧嗒着眼泪一股脑的说了很多，好像受尽了虐待似的。

　　过了一会儿，小男孩趿着拖鞋走到麦楚乔身边，一手拉过麦楚乔的手，一手伸给她一个棒棒糖：“你先吃个棒棒糖吧，别哭了，我妈妈正在做饭，你来我家吃饭吧。”

　　麦楚乔站起来推开了小男孩，警惕地退靠在自己家门上：“爸爸妈妈说不能随便跟别人走，也不能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

　　这时候从对门走出一个系着围裙的阿姨，慈眉目善的说：“小朋友，不吃饭总是哭也没有用啊，这样你把你家长的电话告诉阿姨，阿姨打电话和他们说好吗？”

　　麦楚乔觉得眼前的阿姨和小男孩确实也不像坏人，怯怯的说出了妈妈的电话。之后在妈妈电话中各种叮嘱下放心的走进了对门，唐廷的家。

　　从此，麦楚乔就成了唐家的常客，就算麦爸和麦妈都在家，她也总想着去唐廷家蹭饭，因为她爱上了吃唐阿姨家的红烧肉。麦家也一直觉得在如今这种门庭紧闭，各自为安，互不打扰的小区生活里能遇上唐家这样的好邻居也实属幸运。两家人的来往也自然频繁。

　　麦楚乔与唐廷从小学到高中也一直都同属于一所学校，麦楚乔就像唐廷的小跟班，而唐廷也会因着自己大了那么几个月摆出做哥哥的样子，对麦楚乔关照爱护。两个人经常会在一起分享着大人眼里无关紧要的那些有关梦想的秘密。

　　唐廷知道麦楚乔无比喜爱小动物，在那个宠物还不甚流行的年代，麦楚乔就已经爱心泛滥，梦想着以后能开一个集医疗、看护、美容为一体的宠物店。麦楚乔也知道唐廷充满了文艺的小资情怀，他的理想就是能开一家独具情调的咖啡厅或酒吧，调着特色咖啡，卖着色彩明艳的鸡尾酒。

　　在麦楚乔第一次读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样的句子时，她就情不自禁地弯上嘴角将自己与唐廷对号入座。麦楚乔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与唐廷会有一天变得互不相关。

　　高考结束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开始了山盟海誓，麦楚乔到现在都会想起当初唐廷红彤着脸表白的场景，他揽她入怀，霸道又矫情的说：“我才不要一直当你的哥哥呢。我以后一定要做你的新郎官。”

　　两家父母对于孩子之间的亲昵也已觉察端倪，这原本也是喜闻乐见的好事，却随着麦爸爸工作的一纸调令而打破。

　　麦爸爸要被派遣驻外四年，麦妈思量再三，决定辞去手头的工作，陪麦爸同往，再考虑到国外的教育机会也算难得，他们决定给麦楚乔也转去国外读大学。就这样麦家举家移居海外。

　　临行的时候唐廷用自己多年存储的零花钱买了一套专业的烹煮咖啡设备，他为麦楚乔煮了一杯刚刚学会的爱尔兰咖啡，在麦楚乔品尝之前，他亦煞有介事地学着酒保问：“Want some tear drops？”在麦楚乔还没有哽咽着将“不要”说出口时，唐廷真的流了泪下来，泪落在他扶着咖啡杯的手指上，他便学着传说将指尖的泪水顺着杯沿画了一个圈。

　　那并不是一杯成功的爱尔兰咖啡，威士忌的味道过于浓郁，哽在麦楚乔的喉间烈辣而炽热，呛得她一直在流泪，可是她却明白此生再也不会喝到如此令人难忘的咖啡，这里有如酒保对待空姐那般思念发酵的味道。

　　唐廷一直允诺会等她，麦楚乔也坚定不移会回来，他们都相信，实现四年的约定也不会太难。可是最终，他们还是走散在茫茫的世界。麦楚乔已经不愿去想到底是谁先放弃了联系谁。

　　历尽种种，麦楚乔拖了七年半才回到原来的城市，小城已经变化良多，曾经的住房早已不再，麦家换了新居，离曾经的住处不远，却也无法知晓唐家已搬去何处。

　　跟随唐麦学习煮咖啡的日子里，麦楚乔也常常会忍不住好奇向唐麦询问他提到的那个与自己同名的故友是怎样的女孩。

　　唐麦总是会难免先浮上一层黯然的神色，但接着又换上嘻皮笑脸的样子：“她呀，总之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那种好是没法描述哒。”

　　“有人说，起名字有时也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我和她同名，那你觉得我和她有没有什么相向的地方呢？”

　　唐麦停下手中的活，认真的端详麦楚乔，最后摇摇头：“不像，你一点儿都不像她。她的眼神澄澈如水，总是无忧无虑的，好像天使。你的眼底却似藏着心事，沧海桑田。还有，她比你漂亮，哈哈哈……”

　　麦楚乔忽然被唐麦说得难过了。

　　唐麦也察觉了自己太过直接，不好意思的道歉：“那个楚乔，我最后一句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麦楚乔尴尬的摇摇头，“没有，我没有那么小心眼，我只是很羡慕，你说的那个女孩能如天使一般无忧。”

　　“我真的很想她，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唐麦突然沉静下来，麦楚乔看到眼前这个男孩终于不再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哀伤，她想，那个女孩，对他真的很重要。她有点儿埋怨那个和自己同名的女孩，怎么忍心让关爱自己的人如此受伤？

　　“你知道吗？我开着这个咖啡厅就是为了等她回来，我一直都相信她有一天一定会回到这里。”唐麦苦笑着说。

　　“那你为什么又要出让这个店呢？你离开了咖啡厅去做什么呢？”麦楚乔不解的问。

　　“我已经等了很多年，都没有等到，所以我决定主动去寻找。她说过她的梦想是开宠物店，那我就从宠物店找起，她是个充满爱心的女孩，我想当我走过所有需要爱心的地方，总会碰到她的。当然，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和你同名的女孩，你要记得告诉我哦。”

　　麦楚乔看到唐麦的眼里，有信念与希望的火焰，燃烧得很热烈。

　　一个月的时光一晃而过，唐麦要离开了，麦楚乔为他煮了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他细细品尝一口，神色蓦然凝重忧郁，半响又换上那张无邪纯善的面孔。笑着说：“麦楚乔，恭喜你，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刚刚那一口，竟然让我心头莫名涌起一股酸涩，你已经煮出爱尔兰咖啡的最高境界了啊。”

　　麦楚乔望着唐麦落地窗外越走越远逐渐消失不见的身影，终于泪落成海。

　　从唐麦第一次走出这间咖啡厅的那一刻，麦楚乔就知道他是她等待的唐廷，原来他真的一直在原地等她。他也真的履行了年少的承诺，待她离开，就改名为唐麦，将她的姓嵌于他的名，今生都不会忘怀。可是他却再也认不出她。

　　他们原本四年的约定被现实残酷地拖曳了八年才重遇，或者于他而言是永不再相见。麦楚乔即将回国的前夕，租住的公寓因为燃气管道问题而爆炸，她被救出的时候已是面目全非，之后就踏上了漫漫植皮整容的道路，后来的三年多时间麦楚乔仍旧流连国外经历着上百次大小手术的痛苦，终于修复出如今这副可以见人的面容，却与从前彻底判若两人。尽管所有的手术都宣告成功，麦楚乔却始终也扫不尽心里的阴霾，回国之后的很长时间她都闭门不出。

　　最初因为自卑和绝望麦楚乔故意断绝了与唐廷的联系，当再重逢的那一刻，仍然没有足够的勇气用这张假脸来相认。一起经营“加泪爱尔兰”的这一个月，她无数次试探唐廷，他都无疑的肯定她不是他认识的麦楚乔。

　　麦楚乔欣慰，她爱的唐廷一直都记挂着她，她亦心酸，他惦记的只是他记忆中的麦楚乔。一次重大的变故足以完全改变一个人，样貌的改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无论如何她都再也变不回曾经唐廷喜爱的那个自信，阳光，无忧的麦楚乔。

　　她已不是她，只能任由唐廷远走，或许在他执着寻找心中的麦楚乔的路上，真的能有幸遇到一个女孩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唐麦，或是唐廷，永远都不会知道，麦楚乔煮的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里有她滴落的泪，她也终于让他尝到了泪水融入思念发酵的味道。

　　【爱尔兰咖啡】：是一种含有酒精的咖啡，传统上由热咖啡、爱尔兰威士忌、糖、奶油混合搅拌而成。特殊的煮法，认真而执着，古老而简朴。

　　文/苏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