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小夜曲的不眠之夜

　　1、每一个沉默的女生，都有一段伤感的故事

　　八月初的傍晚，像烤箱里残余的温度，依旧炙烤着C大的一草一木。陈文勋在队伍解散后，与同样身穿迷彩T恤的几个好哥们打闹着跑离操场。

　　陈文勋是C大美术专业的大二学生，因为要当助理教官训练下届新生军训，所以他和几十名同学结束暑假来学校提前接受训练。高温烈日虽然枯燥，不过陈文勋还有一个“安乐窝”--Dream理发店。

　　这家理发店是他大一下学期时利用生活费租下的，虽然店面不大、装修简约，但学校很多同学却奔着陈文勋的理发手艺而来。

　　那晚，天气闷热的仿佛连月光都有了温度，陈文勋打开理发店的玻璃门，独自吃着泡面看电视，他怎么也想不到，正是那天他遇到一个奇怪的女生，并在此后很长时间里都牵动着他的心。

　　那晚，电视里正播着第三季《中国好声音》，陈乐基的一曲柔美澎湃的《月半小夜曲》听得陈文勋如痴如醉，好几次差点打翻泡面桶，他换个姿势，忽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生。

　　“你要理发？”陈文勋试探地问。

　　女孩一愣，随即点点头，有些难为情地说：“修下刘海就好。”

　　待女孩走近些，才在她手中书本上看到名字“钟馨”。她留着齐肩短发，眼神中充满不自信，那表情一下便刻在陈文勋脑海中。

　　而狭小的理发店里，由于两人都沉默不语倒显得歌曲更加动听。陈文勋姿势利落的修剪刘海，当剪刀碰触钟馨左额头时，一道清浅的伤疤附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看上去有些不和谐。

　　“左边留长些好吗？”

　　钟馨并未回答陈文勋的问题，他扭头从镜子中看见钟馨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表情也跟着《月半小夜曲》的澎湃部分变得舒缓。

　　直到电视节目结束后，钟馨才恍然发现刘海早已修完，而陈文勋则抱着画板靠在门框边画着什么。

　　“多少钱？”

　　“修刘海很简单嘛，你以后多光顾就是。”陈文勋说着收起画板。

　　温婉。这个词是陈文勋对钟馨至始至终的印象。他还发现她走的很慢，步伐深浅不一很是吃力，而被月光映照着的背影透着落寞与忧伤，陈文勋不禁在画板上又添几笔。那是他第一次见钟馨，他觉得这是一种缘分，毕竟在C大数千名学生中，一面之缘与擦肩而过都是一种平凡的错过，而他不仅知道她的名字，更重要的是陈文勋觉得他们还会再见面！

　　钟馨果然又来了，每个周五晚上都会来修刘海、剪发梢……眼看着她一头齐肩长发快被剪成了齐耳短发，陈文勋不禁有些着急。

　　那天，陈文勋拿着理发剪刀无从下手，他眼珠一动，请求道：“朋友叫我有点事，你帮我看下店好吗？”

　　不等钟馨回答，他拎着画板一溜烟跑掉了。

　　陈文勋是故意的！他早就发觉钟馨“醉翁之意并非理发”，而是为了看《中国好声音》。陈文勋并没离开，而是坐在店外的石阶上观察钟馨。

　　他始终觉得，钟馨是个沉默的女生，而沉默的女生必定有段忧伤的故事。

　　2、不忘初心，才有希望

　　与一个陌生人一旦相识后，即使走在偌大的校园里，也会随处相见。

　　九月初的C大洋溢着大一新生的蓬勃朝气，陈文勋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一眼便发现坐在看台上的钟馨。那时，陈文勋在好友梁天的口中得知钟馨是音乐教育专业的大二学生，成绩优异却独来独往。

　　她靠在看台的边缘，轻微仰着头，耳中塞着耳机，微动的唇边不时哼唱着旋律，安静的模样仿佛并未被宣泄的周围惊扰到。

　　“怎么一人在这？”

　　听到声音，钟馨猛然睁开双眼，踉跄站起身，反问：“怎么是你？”由于反应过猛耳机从插口中被拔出，跌在地上的手机正播放着《月半小夜曲》。

　　陈文勋捡起手机，问：“你喜欢这首歌？”

　　“嗯。”她从嗓中挤出一个声音，接过手机抬头看向陈文勋，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终于看清他的样子，利落短发、五官分明，说话或微笑时总会露出一颗小虎牙，而高出自己很多的陈文勋着一身迷彩服，暴露在外的古铜色肌肤与上臂形成鲜明对比，这让他看上去很阳光、很亲和。

　　陈文勋被盯得有些尴尬，问道：“今天刚好周五，要不要去……修剪头发？”

　　他的样子很不自然，并有些搞笑，竟逗得钟馨“噗呲”笑出声。在钟馨印象中，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对外人笑，而且还是个男生，她点点头，说：“好啊，谢谢。”

　　初秋，在骄阳隐去烈光的傍晚，天边的霞光将朵朵白云渲染成温润的橘红色，徐徐渐起的秋风吹着看台上的钟馨和陈文勋，时光仿佛静止在指针间。

　　其实陈文勋也不确定他们之间算不算认识，除了她的名字、专业，关于钟馨更多的事情他都一无所知。例如，她为什么总喜欢独来独往？为什么走起路来有些跛脚？这些问题像个雪球一样，激起了陈文勋无限的好奇心。

　　回到理发店，陈文勋忙里忙外把音响搬到了店外，并选了陈乐基的《月半小夜曲》循环播放，那时正是放学后，小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陈文勋站在路边观察着音响的位置，而周身吵闹的环境使他根本听不到有人在叫他，当耳边传来惊叫声时，陈文勋整个人被推了出去，再回头看去，钟馨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正坐在一辆轿车前。

　　“有没有受伤？我送你去医院吧！”陈文勋上前扶住钟馨，焦急地边询问边拨打救护车电话。

　　这才反应过来的钟馨，按住他的手，说：“我没事。”见陈文勋不信，她自嘲一笑：“真的，不过你要先扶我起来。”

　　Dream理发店里，陈文勋翻箱倒柜的找急救箱，倒是钟馨不但不着急，反而安慰他：“别找了，我没受伤，你看！”钟馨说着，隔着牛仔裤敲打着右腿，并发出奇怪的响声。

　　陈文勋怔怔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钟馨缓缓拉起自己的裤脚，露出不似肌肤的脚踝。

　　“吓到你了吧？我的右脚其实是义肢。”钟馨轻描淡写，轻松的语气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那天，陈文勋终于解开心中的迷惑。高考结束的那年暑假，钟馨与家人野外徒步，夏天的暴雨使山上的泥土松动，滑落的滚石刚好压住在棚下避雨的钟馨，由于救治不及时失去了右脚，而在这之前，她是个活泼开朗、喜欢音乐的女孩。

　　陈文勋平静后问：“所以你变得不喜欢说话了吗？”

　　钟馨摇摇头，解释道：“不是不喜欢，是没有自信，唱歌曾是我唯一的梦想，只是如今没有了站在众目睽睽下唱歌的勇气罢了。”

　　有时一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反而比哀嚎大哭更能感觉到疼痛。陈文勋看着钟馨，整颗心像是丢进了火炉中炙烤般不是滋味，他抬手揉揉她额头，鼓励道：“不要忘记初心，才能拥有希望，总有一天你会重新站在舞台上的。”

　　仍然倚在失眠夜/望天边星宿/仍然听见小提琴/如泣似诉在挑逗……

　　陈文勋关小音响的音量，长久的沉默中只有《月半小夜曲》的旋律依旧飘荡那个月光皓洁的夜晚中。

　　3、他的心好似被占据着

　　第一次见钟馨哭，是2014年9月5日。那晚是汪峰战队的考核赛，钟馨早早守在电视机旁，直到陈文勋画完一幅画后，才听到钟馨呜咽的声音。

　　电视中是陈乐基与张心杰合唱的《光辉岁月》，唱到澎湃的地方，钟馨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你怎么了？”陈文勋关切地问。

　　沉默许久，钟馨抬手指着电视屏幕，淡淡地说：“站在舞台上的感觉真让人憧憬，可惜独脚的我连唱出来都不敢……”

　　看着她眼底时而向往、时而低落的样子，陈文勋突然拉起她的手腕，说：“跟我来！”

　　他拉着她走得很慢，穿过操场前的一排白杨树，两人停在看台下。

　　“干嘛来这里？”

　　钟馨喘着粗气，两腮憋得红红的，陈文勋答非所问：“钟馨，我知道你自己一定能上去，但现在能先让我背你吗？”说完他蹲在地上，见她依旧犹豫，接着说道：“一定有惊喜的。”

　　抬头望着无数台阶，又看看陈文勋，钟馨迟疑的抓住他的肩膀，忐忑的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那一刻钟馨难以形容自己的内心，那样近的距离她甚至能感觉到陈文勋的呼吸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到达看台最高层时，陈文勋安稳地放下钟馨，他看看手表，又拿出手机，神秘一笑：“时间刚刚好。”

　　陈文勋按响手机，在《月半小夜曲》的前奏响起的瞬间，看台顶棚的一排照明灯突然亮起来，刚好打在钟馨的位置上。

　　“这个舞台虽然简陋点，但就从这里把自信和勇气都找回来吧。”

　　望着陈文勋坚定的眼神，钟馨自问：“我真的可以吗？”

　　陈文勋将右手举到钟馨面前晃了晃，她这才发现他食指微微弯曲，像一棵被狂风暴雨打折腰的小草。

　　“韧带拉断！打工时弄伤的，我以为会很难再拿起画笔，可练习后发现这根受伤的手指也没什么影响。”陈文勋将手插回裤兜里，继续鼓励钟馨：“很多事你往好处想，它就不会太糟糕。晚上操场没人，你可以试着唱你喜欢的歌。”

　　陈文勋离开操场时，依稀听着远处飘来的歌声，那是钟馨的声音，他听到她唱的那句歌词：但我的心每时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他抬头望着月亮一直笑，他的心里好似也被一个人占据着。

　　4、他是她为数不多的幸运

　　当一个人发自心底笑的时候，那么这个人也会变得明媚而美好。

　　整整一个月，陈文勋每天晚上都陪钟馨来看台唱歌，从晚上到白天，从无人到有人，钟馨渐渐找回自信，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有时陈文勋会很夸张的鼓掌，一副小粉丝见到大明星的样子，嚷：“钟馨唱的好棒，我是你忠实粉丝哦……再来一首！”

　　每每此时，钟馨都投以感激的目光。如果没有陈文勋，也许整个大学生活她就那样“行尸走肉”般的混过去了，如果没有陈文勋，她直到今天也不会重拾唱歌的快乐。

　　那天是国庆长假的前一天，钟馨和陈文勋并肩坐在看台上，不语望着远处的天空。

　　“钟馨，你应该把歌声分享给更多的人。”陈文勋建议道。

　　“怎么分享？”

　　陈文勋考虑一会，小心翼翼地开口：“国庆节后要举行迎新晚会，那是你重新站上舞台的一个很好的机会。”

　　她曾经那样失落过、疼痛过、放弃过，他早已想到她会拒绝，他准备了一堆鼓励的话，可刚想开口，却听到了一个让他无比惊讶的回答。

　　“可是报名已经结束了，还可以吗？”

　　钟馨说完，陈文勋不可置信地蹬着一双大眼，她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钟馨笑得有些调皮，说：“你不是说过吗，不要忘记初心，才能拥有希望。我相信这句话，也相信你！”

　　午后的时光，明晃晃的照亮视线中的一切，操场上还绿油油的草地暖融融的透着一丝草香。钟馨想，这也许就是向往已久的美好时光吧。

　　陈文勋开心地摆摆手，说：“你就放心练歌吧，剩下的交给我！”

　　他真像一颗太阳，只要看向他的时候，就会被无数道光芒包围着、温暖着，钟馨与陈文勋四目相接，会心一笑。钟馨觉得，能在自己最低落的时候遇见他，哪怕只是朋友，那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幸运。

　　5、喜欢是一种感受

　　陈文勋没有食言。

　　好在好友梁天是文艺部部长，说明情况后，梁天便答应多加一个节目，不过顺序只能排在最后一个出场。

　　十月八号，大一迎新晚会在C大中心广场举行。

　　可台下欢呼的人群和震耳欲聋的音乐，还是让候场的钟馨紧张不已，她四处寻找并没发现陈文勋的踪影，直到上场前，陈文勋除了发来一条鼓励短信外，始终没有出现。

　　钟馨战战兢兢地走上舞台，身后的强烈灯光慢慢变暗，《月半小夜曲》的前奏缓缓响起。

　　这是钟馨受伤后第一次开口唱歌，她的声音很甜美却略带忧伤，有着不一样的柔美……钟馨一直闭着眼，她听到鼓掌声、叫好声，再睁开眼，钟馨顺着台下的惊呼声回头看去，舞台布景上的宣传画被拉下来，整面墙上都贴着素描画，全是钟馨，有长发的、短发的，有哭泣的、微笑的。她看着这震撼的一幕，耳边传来一阵歌声：但我的心每时每刻/仍然被她占有/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是陈文勋！他的歌声有些跑掉、有些颤音，但钟馨确定那是听过最动听的歌。

　　伴奏停止，陈文勋放下话筒走向钟馨，低声说：“喜欢是一种感受，它与外貌、肢体无关，我喜欢曾经活泼开朗的你，也喜欢后来沉默寡言的你，更喜欢此刻被我感动的你。”

　　陈文勋伸手抹去钟馨决堤而下的泪水，这次她看见他手指，修长而白皙并没有弯曲，她哽咽：“你的手指……”

　　陈文勋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鼓励你的……”

　　话没说完，钟馨附在他肩上，泪水打湿他的外套。

　　那晚，两人坐在看台上，手机里依旧循环放着《月半小夜曲》，陈文勋指着天空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好亮！”

　　“嗯，因为今天是月半小夜曲的不眠之夜嘛，当然要更亮些了。”

　　钟馨笑着，与陈文勋十指相扣。

　　她终于明白，再苦痛的一颗心，只要有着走向明媚的勇气，希望与美好总会来到身边的。

　　马晓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