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如此包装”：李鬼竟能变李逵！

　　2015年6月29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以《“包装”出来的资产》为题，报道了重庆一位王女士经营的企业想通过资产抵押从银行贷款2000万元，却遭遇奇葩评估公司出具高评报告的事件。报道曝光了重庆部分资产评估公司帮助企业虚增资产规模、高评资产，勾结银行内部人员从金融机构获取高额贷款，并从贷款中抽取3%到8%不等的中介费用的违规行为。报道一经播出，随即引发广泛关注。

　　1995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的小品《如此包装》至今仍然可以称作经典。而王女士遭遇的“如此包装”同样是奇葩中的经典。

　　本期，我们就来关注报道之中提及的资产评估如何“包装”的故事。

　　事件回放

　　包装：李鬼变李逵

　　央视《焦点访谈》披露，重庆的王女士在当地经营着一家公司。由于资金紧缺，王女士最近打算用价值2500多万元的停车场作抵押，从银行贷款2000万元。但王女士经营的企业年营业收入在500万左右，公司的资金流水、完税证明、审计报告等财务资料均达不到银行贷款的要求，无法获得银行贷款。

　　包装：几百万变成1个亿

　　为了获取贷款，王女士先后找到重庆中咨智业、重庆百年财富投资有限公司、重庆铂码房地产土地资产评估公司，这三家公司均表示能高评资产，协助王女士获得高额银行贷款。

　　王女士介绍：“他们说，以我公司目前的情况肯定贷不到款，需要给公司化化妆，这样就能从银行贷出款了。”

　　银行现有的信贷模式相对传统，主要看现金流，通过会计师事务所提供的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来分析是否可以放贷。而想要“美化”财务报表其实并不困难，只需要通过贷款企业与上下游企业签订虚假合同，以及虚假银行流水就可以做到。

　　正常情况下，对于同一笔评估项目，如评估公司采取诸如收益现值法、资产基础法等不同的评估模式，资产价值会出现10%到20%左右的小幅波动，这属于正常范围。从《焦点访谈》曝光的视频中也可以看出，一般资产评估公司的初始估值虽有差距，但相差并不大。

　　央视记者先到一家评估公司对王女士的停车场进行了价值评估，结果是2517.97万元。随后，重庆市渝北区的一家评估公司对于王女士停车场最初给出的估价是接近3000万元。记者又拿着王女士价值2500万元左右的停车场资料，来到了重庆某集团的评估公司，这家评估公司最初给的估值是2626万元，这些估值出入不大。

　　但值得关注的是，部分资产评估公司将客户推荐给一些“资产管理、财富管理”公司等准金融机构进行包装后，资产价值就会被“美化”，以符合银行贷款的要求。

　　所谓的评估机构等中介机构协助企业获取银行贷款的“包装”，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做大企业流水，若想贷款2000万元，光凭王女士旗下公司一年几百万元的营业收入肯定不行，包装公司会帮忙找一个壳公司，并且这个壳公司一年的营业收入必须要包装成八九千万甚至接近1亿元；二是高评抵押资产，目前抵押物通常打五折，若想贷款2000万元，抵押物的估值须在4000万元以上。

　　这种包装的基本流程是，由资产管理公司负责包装企业现金流和营业额，而资产评估公司则在资产评估中提高资产价值，最后再由会计师事务所出具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等，实现了一条龙服务。

　　《焦点访谈》报道显示，重庆一家资产评估机构称，可以通过该公司和其推荐的重庆百年财富公司帮助王女士将企业的营收做到1个亿，并出具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报表。在获得银行贷款后，王女士需要支付获得贷款的8%作为中介费用。

　　另外一家评估公司的工作人员说：“一个收入比较低的公司，要把财务重新做。（像王女士这样），你要包装成八九千万，接近一个亿去包装。这需要全方位、立体式的包装。”工作人员表示：“我自己想办法，化化妆就行了，我要把你们夸得像一朵花一样。”当然，要想变成一朵花，这费用可是不低的：“我们签的8%。”以贷款2000万元为例，光是包装费，就要160万元。

　　工作人员还拿出了几份与客户签订的合同来证明自己的客户众多。这位负责人说他们给企业包装、帮助贷款，经验丰富。不过，要“包装”，收费可是不低的：“贷下来之后按一定的比例，(百分之)3到5个点。”而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的张所长说：“不开发票8万，开发票10万。”

　　《焦点访谈》评论说，企业的财务资料必须如实反映企业财务情况才行，像他们这样把收入只有几百万元的企业包装成将近一个亿，这就不再是简单的化妆，而是大刀阔斧的“整容”了。对此，知名会计专家、全国政协委员、瑞华会计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张连起表示，部分执业机构这样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会计法》、《注册会计师法》等相关法律法规的规定。

　　财务审计报告能够对公司财务状况起到客观评价、鉴定，以及增信的作用。但是，有了包装后的财务资料以及由此出具的审计报告，企业的会计信息就能从李鬼变成李逵。职业声誉被出卖，变成了钞票落到口袋。

　　《焦点访谈》还披露，这样弄虚作假、花钱买门路的做法，他们自己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做。”

　　利益链：包装后三方受益

　　如此包装能够成功的另外一个重要环节是，银行对包装之后的财务资料点头认可。如同视频中这家评估公司的张所长所言：“这个不是我们单方面说了算，如果说没有银行同意的话也不行。”

　　《焦点访谈》中披露，对企业财务资料进行包装的资产管理公司的工作人员也是从银行中出来的，或者是与银行有着某种微妙关系的人，也就是跟银行是有联系，有勾结的人。

　　有业内人士称，不少中介机构与银行“关系密切”已是事实，“贷款企业需要通过提高资产价值得到更多贷款，而银行从业务发展考虑也愿意寻找更配合工作的中介机构”，双方各取所需，相当于形成一个利益链条。事实上，资产严重造假的企业获得银行贷款，一般为中介机构与银行内部人员利益捆绑所致。对于包装企业财务资料之中的猫腻，银行还是心知肚明的。

　　重庆这家中介机构的负责人说，他们包装企业财务资料的事，虽然从技术层面银行是发现不了问题，但是这里面的水分银行其实也是知道的。记者从他们入围的银行当中选了某银行，看看这家银行对于他们包装企业财务资料贷款有水分的事是不是真的知道。这家银行的工作人员表示：“它也是属于比较有公信力的会计师事务所，也是评估机构，让它报表给你调一下，有一点水分可以，科目看起来好看一些。”

　　就这样，一家达不到银行贷款要求的公司，经过一番包装之后，向银行贷款的业务初步谈得顺顺利利。凭关系、外部机构和银行内部人员里应外合，让一个贷不出款的企业，顺利地贷出款。而评估公司的人告诉记者，这种方式在其它银行也行得通，已经是普遍现象了。

　　现金流和抵押物的造假，使得银行的风险加大。在《焦点访谈》视频中，评估机构工作人员也直言虚假评估可能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用他们这样的方法把抵押物的估值不断上调，再做一套经过包装的公司资料，然后银行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顺利放贷，表面上用钱公司贷了钱，包装公司受了益，银行赚了息，三方都得了利。可是，一旦企业还不上贷款，问题也就出来了，很有可能造成银行坏账及国有资产流失。

　　《焦点访谈》还披露了一桩旧案，一家公司在2013年通过重庆某评估公司对位于广东省抵押物的高评，顺利从某银行获得3000万元贷款，结果钱贷出来以后，老板却跑路了。

　　《焦点访谈》评论，这样的怪现象为何屡见不鲜？2004年5月出台的《资产评估职业道德准则》就明确规定：资产评估活动应当遵守法律、诚实正直，不得出具虚假不实报告，不得采用欺诈利诱强迫等不正当手段招揽业务。违反了规范谁来管？怎么管？这类问题专业性极强、很隐蔽，外行很难发现问题。如果评估机构再与银行的个别工作人员相勾结，危害也就更大。评估机构绝不能成为社会监管的薄弱环节。

　　各方反应

　　发表不当言论的注会被公开谴责

　　《焦点访谈》的报道播出后，在注册会计师、资产评估行业中引发广泛关注。

　　在《焦点访谈》相关视频当中，重庆中咨智业以及重庆铂码房地产土地资产评估有限公司均提供虚假评估业务。上述两家机构及其关联公司的业务则均涵盖了会计师事务所、评估公司、税务师事务所。

　　有网友评价，注册会计师职业的评价要和整个社会大环境结合起来，才能客观。也有网友认为，正是由于违法成本太低，才致使那些将注册会计师事业当做发财致富的工具。

　　针对此次报道，7月6日，重庆市注册会计师协会、重庆市资产评估协会发布了《关于完善内控自查自纠的通知》。《通知》中明确，在《焦点访谈》的相关报道中，重庆市的个别执业人员发表了违反职业道德守则的言论，已经严重损害了行业职业形象和职业声誉，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重庆注（评）协要求各执业机构应从此次事件中吸取深刻教训。

　　在《通知》中，重庆注（评）协要求执业机构检查和完善本机构执业质量控制体系，内部控制体系，提高风险防范能力，从机制上预防不诚信行为的发生，在客户关系和具体业务的承接上，保持应有的谨慎，慎重承接高风险业务；在薪酬体系的设计上，防范因承接业务分成比例过高带来的风险，杜绝因利益驱动滥接业务的行为。

　　重庆注（评）协同时要求执业机构对照相关法律法规和执业准则的要求，自查本机构业务，特别是用于以贷款为目的的专项审计报告、评估报告等高风险报告。存在类似执业行为的机构立刻予以纠正，未出现类似执业行为的机构应该以此为戒。

　　此外，重庆注（评）协还要求执业机构强化职业道德意识，践行质量至上理念，从思想和行动上坚决杜绝不诚信行为。做到坚守职业道德规范，不得与客户或其他利益关系人恶意串通；坚持遵循准则执业，不得粉饰财务报表、出具虚假报告；保持独立、客观、公正的职业形象，不得损害职业声誉。

　　重庆注（评）协表示，有关部门正在调查报道中的相关事实，如违法违规行为一经查实，将依法依规对相关人员进行处理。

　　当日，重庆注（评）协发布公告，对《焦点访谈》报道中出现的重庆中咨会计师事务所有限公司副所长、注册会计师张东进行公开谴责。重庆注（评）协认为，张东在报道中的言论违反了《中国注册会计师职业道德守则》，其行为严重损害了注册会计师职业形象和职业声誉。

　　记者注意到，计划于2015年7月中旬开始，8月底结束的2015年重庆市资产评估行业执业质量现场检查中，将重点关注评估机构对评估准则及其他业务准则和规范的执行情况。检查重点就包括：资产评估报告是否清晰、准确的陈述报告内容，没有误导性表述；是否存在故意或过失出具虚假、不实资产评估报告；是否采用恶意降低服务费等不正当的手段招揽业务。同时，对检查发现的违法违规问题，将由重庆市评协根据行业自律相关规定予以行业惩戒；情节严重的，将由重庆市财政局进行处理。

　　记者还注意到，7月15日，在重庆市评协举办的2015年首席评估师培训班上，重庆评协要求首席评估师在行业生存危机和信任危机的困难时期，树立高度的责任感，坚定信念，以身作则，带领本机构执业人员加强职业道德修养，强化内控管理，提高风险防范能力。

　　而重庆2015年注册会计师执业质量检查也将重点关注执业机构和注册会计师是否违反诚信原则，签署不实报告；是否超出自身专业知识和能力承接业务；是否违反独立性原则等。

　　除了直接涉事的重庆注（评）协外，山西省资产评估师协会对此较早做出反应。7月2日，山西评协发布通知，认为《焦点访谈》所报道的事件给全国评估行业敲响了警钟。

　　山西评协要求，各执业机构要认真开展自查自纠工作，各执业机构和广大资产评估师及其从业人员要讲纪律、守规矩，严格按照执业准则办事，规范执业行为，努力做到客观、公正、独立，实事求是，不被利益所左右。

　　此外，山西评协还要求，扎实做好2015年执业质量检查工作，边检查边指导，切实帮助机构完善执业程序，最大限度地防范和控制执业风险，要帮助健全各项内部管理制度，让规章制度真正得到有效执行，形成长效机制，对严重违规违纪行为要严肃查处。

　　北京资产评估协会副会长、北京德祥资产评估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胡利勇接受《财会信报》记者采访时，专门谈及行业诚信话题。他说，诚信是评估行业，包括房地产评估行业存在的基石，是包括评估师在内的经济鉴证中介行业的标签；如果没有诚信，任何专业胜任能力和技术修养都将失去意义；甚至专业的技能反可能被用来为害社会。

　　他说，诚信需要评估师、评估机构的自觉遵守，更需要政府、行业和社会的共同监督，只有让造假者承担责任，包括行政的、自律的、民事的，甚至刑事的责任，承担造假成本，职业道德才会有约束力。

　　胡利勇认为，诚信建设，还需要营造诚信的社会环境，这里资产管理公司的虚假包装，审计机构的虚假审计报告，评估机构的虚假评估，银行内部人员的视而不见甚至纵容，当然这之中还包括肇始的委托方的造假需求，形成了造假一条龙，为损害和侵蚀国有资产和银行金融资产大开方便之门。可见诚信建设不但是评估行业的事情，也是整个社会的事情，如果这个造假链条中任何一个环节无法联通，造假目的就不能达到，造假市场也就难以形成。当然，这个链条之所以这么容易贯通，不当的利益驱使自然是根本，但人员身份的不独立，比如银行内部人员辞职办管理咨询公司充当掮客，评估、审计机构以及咨询公司人员混用，利益关联，甚至是一套人马几块牌子，使机构之间的防火墙形同虚设，失去了独立性，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他还表示，抵押贷款是评估行业，特别是房地产评估行业的一项重要业务。由于抵押评估风险发生的滞后性，使其成为评估违规的多发地带。抵押评估风险发生虽然滞后，但往往更为隐蔽，造成的损失也更大，甚至容易引发社会性的系统风险。美国次贷危机，就有评估机构的影子。所以说，对于贷款业务中的审计和评估服务的独立、客观、公正性，更不能掉以轻心。胡利勇还直言：“总感觉报道中是房地产、土地评估机构，而不是资产评估机构。也不要让资产评估蒙受不白之冤啊！”

　　本报短评

　　标本兼治，用诚信大环境取代“包装”土壤

　　《焦点访谈》的报道揭露了部分中介机构为企业贷款而出具虚假审计报告、评估报告等不诚信的行为。毋庸置疑，这给注会、评估行业及执业机构敲响了警钟。笔者建议，相关行业要大力宣传职业道德，加大执业质量检查及惩处的力度，提高违规处罚的成本；执业机构则要遵循职业道德、执业准则，加强自律，加强质量控制体系、内控体系建设。同时，在事务所多元化经营过程中，更要始终重视独立性的要求。

　　深一层来考虑，中介服务机构的不诚信行为，也是社会大环境，社会诚信体系不完善的反映。如果仅针对会计师事务所、评估机构进行整治只是治标之策。

　　更深一层来说，企业通过包装财务资料获取贷款，折射出来的是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尴尬现状。从制度、政策上改善中小企业的融资环境，让“包装”的土壤无法存在，才是关键。

　　本报记者 隋作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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