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新开放”:越南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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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2-04-23 13:29
越南自1986年开启的现代化进程,被越南共产党称为“革新开放”,——明显受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启发,比中国的类似进程,晚了几年,却有很大的不同。经济领域,因其底子比中国薄,国家小,加之其他可见不可见的因素,虽革新力度并不低,但结果相去甚远。仅一项指标便很能说明问题:2011年,其全年贸易逆差,全部来自中国,甚至还吃掉了与其他经济体若干亿美元的顺差。此外,越南向中国出口,绝大多数为农业产品,以及初级原材料,而进口中国的货品,绝大多数为工业制成品。政治领域,越南已走了很远,不仅党的最高领导人实行了差额选举,国会代表全部实行了直接选举,且不断提高专职代表比例,等等。
越南革新开放的特点,是政经两条腿走路,从力度和效果看,似乎政治这条腿,迈得更大,效果也更好。如果经济这条腿能够克服两个痼疾,——产业布局不合理(和升级过慢),通货膨胀高居不下,越南革新开放这辆急速行驶的列车,会更加平衡和稳定。越南转型标本,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其转型成功,为国际社会所期待。
革新开放先声
越南革新开放国策,是被逼出来的,有国内外两个因素。国内因素是,1975年南北统一后,越共走了一条中国五十年代选择的建设道路,斯大林模式,和闭关锁国——朝苏联“一边倒”政策。包括南方在内全面实现公有制的结果,窒息了经济发展,对外战争以及与中越之战,使本来已极其脆弱的经济形势,雪上加霜。据统计,其国防开支最高时,达到政府财政支出的50%。
国际因素是,与西方以及中国关系全面破裂,苏联戈尔巴乔夫政权提出以“公开、透明”等为核心的改革目标,与西方缓和关系,减少了对越援助——不啻压垮越南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1986年,其通货膨胀达到接近800%的历史顶点,国民经济全面崩溃。
总之,是越共的政策,将自己驱进生存的死胡同。需要强调的是,越共选择的体制因素,是关键所在,而关键之关键,是体制因素的政治面向——越共高度集权,决策依据不仅教条,且完全失去制衡。这一体制的通病,是本来宝贵的智力资源的丧失,越南尤甚——南北统一过程中,逃亡人数以百万计,以西贡为例,统一过程,使繁荣的西贡几近一座死城。
越南是现代战争立国、战争治国的典型国家。争取独立、统一的斗争,延续了整整30年(1945-1975),国力消耗殆尽。国家休养生息这口气还未喘上来,1978年便发动持续11年的越柬战争。对柬大规模用兵的第二年,中越战争爆发,零打碎敲,又整整11年,直到1990年2月打了最后一仗。持续打准现代化和现代化战争45年,不要说越南这样的纯农业国家,即便西方大国,也会将国家打个底朝上。所幸越共战争治国中,保住了政权。到1986年,人均GDP不足200美元。
还要看到,周边国家和地区经济发展,也是越共决心实施革新开放政策的促动因素。首先是中国全面推行“改革开放”政策,以及效果的示范作用。其次,是亚洲尤其东盟国家经济发展刺激效应。
失去二战后两轮发展机遇,使越南成为世界最贫穷的国家之一,穷兵黩武政策,更让越南几成世界弃儿——不仅与世界所有大国关系破裂(1986年后的苏联政府也急速减少对越援助),与周边国家以及东盟国家关系,也坏到极点。
党内矛盾与冲突不可避免。作为与政权对冲力量的人民,终于为了自救,公开挑战越共政策。首先站出来的是农民。有趣的是,跟80年代初的凤阳小岗村农民一样,越南海防市永富地区的农民,70年代末便自发分田到户,搞起了“土地承包制”,几经曲折,最终在越共“六大”后,为越南政府认可,1988年,越政府向农民发放土地证,成为越南革新开放的先声。
为回应人民的愿望,1981年,越共先后颁发了有关农业生产的“100号指示”,和下放企业经营的“25号决定”,效果奇佳。1985年9月,越共进一步推行“物价、工资、货币同步改革”措施,以失败告终,引发大规模通货膨胀。1986年越共第六次代表大会,就是在此背景下召开的。
越共六大政治报告会前向全国公布,征求人民意见,可谓越共施政转折的象征。1986年12月,大会召开。大会检讨了过往政策,公开承认党的重大主张和政策,犯了“严重而长期的”错误,必须立即、坚决地予以纠正。值得一提的,是越共对过往执政存在的问题“事实”面向的认定,本着“直面事实,正确评价事实,说明一切事实”精神,越共首先对执政中忘记人民,忽视人民作用,做了反省;其次,对党指导、管理经济工作中存在的违背客观规律现象,做了自我批评。
“六大”成果之一,是阮文灵当选总书记。因其“老革命”身份,以及“六大”前后发表的一系列革新言论,使其推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政策,不仅在党内获得合法性,也得到了人民的支持。
越共“六大”及其阮文灵执政5年实施的各项政策,为越南此后经济发展和政治变革,奠定了坚实基础。
革新开放成就
对越南社会所处发展阶段“过渡”性质的认识,是“六大”取得的重要成果之一,这一认识贯穿“六大”至去年召开的“十一大”始终,也是撬动越南革新开放的阿基米德支点,不仅为越南全面发展各种经济成分铺平道路,也为一步步深化政治改革,找到合法性依据。
“过渡阶段”认识,也是对外开放,实现与国际社会全面和解的起点,更给越南执政党还权于民政策以足够(想象/实施的)空间。总之,越南始自“六大”的革新开放政策,无不与此密切相关。
“六大”至“十一大”的越南,25年,经济上取得的成就,为国际社会所齐声赞赏。经济增长连续保持6%以上增长,最高达到8%。人均GDP翻了两番半,达到1200美元,人民生活得到巨大改善。不论进出口,还是引进外资,在东南亚国家,增幅都名列前茅。
对外修补了所有大国关系,包括与中国和解,与美国建交,加入东盟,实现与包括周边国家在内各国外交关系正常化,六年前成为世贸组织成员国……
更为世人关注的,是政治领域的改革。越共基层组织,已实现全面选举,党的高层职位(包括总书记),实行比例越来越高的差额选举,且党的最高领导人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影响作用,逐渐淡化;国会,主席和代表的作用日渐突出。尤显突出的,是越共中央委员会上实行的质询制度,以及强调媒体对党(员)和政府的监督作用。
作为加大反腐倡廉力度措施之一,越南实施了官员财产申报制度,并公开官员家庭住址和联系办法,以便人民监督、举报。作为扩大执政公开透明度措施之一,信息披露制度改革亦取得了显著成效,到“十一大”前,政治报告已提前4个月向全社会公布,征求意见。
去年一月召开的越共“十一大”,可谓举世瞩目。经过会前(全面参与)会中激烈辩论,越共在意识形态表述方面,取得了大跨度改变。申明越南是社会所有制国家,不再强调其任何意义上的公有制性质;去掉“主要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以“与之相适应的进步的生产关系”作为新的表述;“越南社会主义道路是越南历史和人民的正确选择”被“走社会主义道路是我国人民的渴望,是越南共产党和胡志明主席的正确选择”取代;执政目标,是建立党领导下的“属于人民、来自人民、为了人民”社会主义法权国家;社会主义的根本特征是“民富、国强、民主、公平、文明”,将“民主”提到“公平”之前;将“把人民从压迫、剥削和不公中彻底解放出来”,彻底从社会主义的特征中删除。等等。
能走多远?
在共产党领导的实行社会主义制度框架下,越南政治变革实践之路,无疑走得最远。“六大”到“十一大”,我们清楚地看到,每每走在各项改革前面的,是思想和观念,或曰党的意识形态。紧跟其后的,是组织上的,包括领导人选任方式的变革。人民,只有人民,是党的意识形态表述,以及党领导的政治实践的最核心概念和目标,亦即“民富、民主”,亦即国民福祉是第一位的,高于“国强”;民权兑现是最根本的,优先于“公平”。越共通过“属于、来自、为了”人民的执政理念表述,与普适价值找到了接轨的榫口。
意识形态、政治改革在先,并不意味着经济改革滞后,毋宁说,其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前者。不过两者的相互关系,仍是未来观察越南整体改革的最重要看点之一。以越南的后发特征,以及越南国家整体特征而言,对“民富、国强”内涵做重新定义,恐怕才是正途。成功的先例,有大洋洲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在非洲,有博茨瓦纳,邻国,有不丹。换句话说,以越南国情,如果不打破传统现代化定义规范,其改革前景未必美妙——经过20年努力的中越贸易,越南日益企高的逆差额,便是很好的警示。尽管国际纺织业有向越南转移的迹象,但总体而言,越南要想在传统现代化道路上,与中国竞争工业生产能力,比登天还难。
更重要的是,越南共产党在把“强国”定义为国家目标时,明确包含了建立强大军事能力的目标,近期越南与俄国签署购买海军船舰合同,扩充海军实力,就是很好的证明。这一强军扩军政策,与越南民富目标,有本质冲突——后进中小国家实现现代化的陷阱之一,就是并非简单用于防御的所谓军队现代化。越南只有尽早与周边有边界纠纷的国家,通过谈判解决遗留问题,从而尽可能减少军费开支,将宝贵的资金用于经济发展,才能不仅使人民生活质量改善,成为可欲的目标,进而为更彻底的政治改革,提供充足的物质保障。在解决掉边界遗留问题后,越南发展的安全环境,只有在东盟框架下才能彻底得到实现。而东盟提供的安全框架,又必须以中美太平洋区域的军事互信为前提。参与任何双边、多变对抗,都将严重影响乃至中断越南的革新开放进程。
换句话说,越南革新开放进程能走多远,取决于两个关键因素,一是越南共产党和政府能否摈弃传统现代化模式,二是能否建构起新思路下发展的安全环境。否则,无论经济还是安全出现重大危机,都可能使越南重回老路。■
刘苏里 北京万圣书园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