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好事者狗尾继貂,来了个“民国的杂文和漫画,还有共和国的段子”。虽语带调侃,却也道出了每个时代都有其典型的表述方式这一规律。出版人汪家明在谈及民国时期漫画的重要性时说:“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漫画达到了世界的高峰,真正代表民国艺术的是漫画,可惜之后逐渐被忽视、被遗忘了。”民国,尤其是上世纪30年代是漫画的时代,张光宇是其中的先驱和代表人物。
为何曾被遗忘
新中国成立后,张光宇始终处在边缘的位置,他的漫画创作几近停滞。据说他曾在课堂上“眼神澄净”地对学生说“我就是鸳鸯蝴蝶派”……张光宇在1965年5月4日年仅64岁之时过世,随后淡出人们的视线。
最近,随着“张光宇艺术回顾展”的举办,这位“大美术家”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他多方面的艺术成就开始为更多的人所认识。不仅如此,人们发现,张光宇的身后隐然掩藏着半部中国现代美术史,他这一脉的谱系包括张仃、庞薰琹、黄苗子、黄永玉、叶浅予、华君武、廖冰兄、丁聪、袁运甫、张正宇、曹涵美……换言之,他在纷纭复杂的时代里的艺术活动,成为研究1949年以前的中国现代文化史的重要线索。
张光宇的人格魅力令人印象深刻, 画家叶浅予说,“张光宇一直是我心目中最有威望的艺术家兼大哥”,“他影响之下已经形成一个流派。”丁聪直认,“我的欣赏趣味,完全是受他的影响……张光宇对我来说,就是一所学校”。袁运甫认为,张光宇是“大美术”事业家。
张仃与张光宇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被人称为“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最美丽、最动人的一章”。张仃一直把自己当作张光宇的私淑弟子,尽管后来他实际上成了张光宇的“庇护神”。在张仃的精神结构中,张光宇是一个极重的砝码。这不仅因为张光宇在张仃尚未出道,处境十分艰难的“京漂”时代发现了他,提携了他,更因为他们之间艺术上的灵犀之通与志同道合。在那个知识分子自觉“洗澡”的年代,张仃利用自己的红色背景和工艺美院领导的身份,不遗余力地宣传张光宇的艺术,推他为这个时代“最值得研究、最具独创性的装饰艺术家”;被边缘化的张光宇,则毫无保留地信任张仃,他说过这样一句感人的话:“张仃到哪儿,我也到哪儿”。
张光宇为何会从一个当年“艺术家的领袖”在新中国成立后逐渐被人遗忘?张仃曾经有过这样的说法:“我有这样一种看法,中国现代美术史上有一大漏洞:主要篇幅叙述正统艺术与艺术家,中国画、油画,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刘海粟。而漫画、插图、装饰画、实用美术等介绍得微乎其微。全世界都知道《大闹天宫》,却不知道人物造型的创作者是他。张光宇不仅是漫画的奠基人,在插图、黑白画、电影艺术、舞台美术上亦有很深的造诣,他还是一位了不起的色彩大师。他在美术领域的方方面面播撒了装饰艺术的种子,开创了装饰艺术的学派。”众所周知,日本动画和漫画的鼻祖手冢治虫,就是在看了《大闹天宫》这部动画后放弃学医,决定从事动画创作的。
黄苗子去年在获得“中华艺文奖”后,将奖金100万元悉数捐给人民美术出版社,用于《张光宇集》的出版和宣传推广,他说这是众好友的夙愿,“此奖应属于引我上路的张光宇先生”。
融汇东西承前启后
二十岁之前,张光宇赴上海拜张聿光为师,学画布景,得以有机会接触京剧艺术,给予后来的装饰风格以深刻影响。1921年,张光宇进入英美烟草公司当绘图员,绘制广告、香烟画片、月份牌,达七年之久。在这期间,为一个装饰画家所必须的严格的绘画、图案基本训练,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34年,墨西哥壁画家蒂阿戈?里维拉的弟子、年轻的珂弗罗皮斯夫妇到上海旅行,对中国线刻艺术产生浓厚兴趣,也对张光宇的艺术道路十分关注并向他介绍自己的作品。由于珂弗罗皮斯的启发,张光宇的画风更加趋向简练隽永和具有农厚的装饰性。与此同时,张光宇发现具有浓厚民族色彩的中国民间艺术(门神、纸马、窗花、泥人……),那些朴拙的造型,大胆的色调和对称而有变化的图案风格,强烈地吸引着他。在上海期间,他以民间故事为题材,创作了大量作品,尤其是《神笔马良》和《民间情歌》,影响了几代人。
现居美国的丁绍光说,他当年到中央工艺美院去,直接的原因就是追随张光宇。“当时我就觉得张光宇是个很独特的美术家,他的《大闹天宫》表现形式包罗万象,中国、古希腊、古埃及的艺术精华,都融汇在其中。他的造型在中国绘画中是罕见的,我没有见过有谁比他画得好,以后的动画片,再没一个赶得上他造型的完美。他画的孙悟空,别人再怎么变也都只好抄他,跳不出他的手掌;他画的玉皇大帝,那真是奇妙,造型了不得。我当时就佩服他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
发现张光宇价值
重新发现张光宇的意义何在?
黄苗子说,“我们国家文艺界的许多问题,尤其文艺方向上的问题,和重不重视张光宇有很大的关系。”张光宇的艺术是与普通人的生活紧紧连在一起的,他的实用美术、装饰艺术对当今社会的审美消费有着直接影响。袁运甫就认为:“当今的中国,适合社会审美消费量与质量激增之形势,装饰艺术欣逢其时,我们备感研究、学习、倡导光宇老师艺术精神的重要性和迫切性。”
其次,他的艺术既扎根于中国文化的土壤之中,又能把古今中外的养分有机融合起来,既能从中国传统的木版画、绣像中汲取营养,也能采纳欧洲的古典及现代流派,包括马蒂斯和毕加索以后的各种绘画形式,以丰富自己的技法。“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他自己的了。”这种从民族文化中吸取营养并通往面向世界的方向,正是今天的中国社会需要认真思考并加以探索的。
张光宇代表了一个时代。批评家贾方舟认为,“在《西游漫记》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在这样的时代的艺术家,他的思考是如何和这个时代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今天应该倡导的就是这样一种张光宇精神。”
1992年,画家叶浅予曾撰文呼吁“宣传张光宇刻不容缓”,20年过去了,张光宇和他的艺术依然是寂寞的。
特约撰稿 金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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