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吃晚饭时,正在读小学一年级的儿子突然对米汤说了一句:“你好,汤!”然后喝了一口。我觉得有点好笑,但觉得这当属童趣,没说什么。儿子问我:“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对汤说话吗?”我说不知道。儿子说:“因为老师说水能听懂我们的话,对它说好听话,它就会更好吃。”我早就知道《水知道答案》这种伪科学书,但没想到它进入了我的孩子的课堂。
鲁迅说,中国的历史都是瞒和骗。可悲的是,受了别人的瞒和骗,又拿来教育比自己更缺乏判断力的孩子。这样的例子在当下针对儿童的国学教育中比比皆是,刚才提及的“水知道答案”就是一种广为流传的伪说。国学校本课堂老师是这么说的:“对水说好听话,水就会有美丽的结晶。听《碎心酒店》就结晶出个破碎的心;听摇篮曲就结晶出个婴儿;听西藏经文就结晶出个曼陀罗……”如果当真如此,水的想象力也真够贫乏的了。事实上,决定水结晶形状的两个要素是温度和湿度。如果结晶温度在-5℃到-10℃之间,晶体更容易形成柱状或是针状的结构;而在-15℃左右的情况下,水气倾向于结成片状的雪花,至于雪花的复杂程度,则和湿度有关--湿度越小,雪花的形状就越简单。目前没有任何一项科学实验能够证明水结晶与好听话有任何关系。这个说法来自日本的“替代医学博士”江本胜的《水知道答案》。“替代医学”作为补充疗法并不被主流医学界认可,而且江本胜的学位是他花350美元从印度国际开放大学买来的,他的主要职业是售卖信息水的商人,从没有在任何一家专业科学刊物上发表过学术成果,也没有任何一个实验室能够重复出他的实验结果,他有目的性地挑选了一些结晶的照片,忽视了一切不利于他的证据。日本学术界有本学术性著作驳斥其结论,叫《水什么也不知道》,多家科普杂志也刊文辟谣以正视听……但是这本书在中国仍然特别畅销,迎合了神秘主义、宗教团体、传销组织和推广“国学”的需要,现在居然进入了小学课堂。“水能听人言,知善恶”--出现在童话中,是一个浪漫美丽的说法,当然没有问题;但如果在课堂上当作科学知识教给孩子,以伪科学而倡导“善语”、“正念”、“德音雅乐”则甚为不妥。
另一类谎言来自一部疑似伪经《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佛祖对着一堆路边枯骨顶礼膜拜,并告知阿难尊者男骨“色白且重”、女骨“色黑且轻”,因为女子生养后代,将血液化为白乳,殚精竭虑以至憔悴消瘦,死后骨骸出现黑色,重量也就较轻。这则古代故事流传至今,被用当代角色和当代生活进行了改造:或讲一教师领学生经过一座烧毁的房子,引发关于“母骨轻”的谈话,貌似科学地解释道,母亲因为喂奶钙质流失导致骨质酥松;或讲父母养育子女为他们读书结婚买房花光了积蓄,双双离世后赠给子女一盒子,里面是当年留下的母乳,已化为血水。且不说科学的依据,什么样的母亲会将哺乳的乳汁留一辈子,死了还要送给孩子?居然有人为此感动涕零。《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之所以传抄传讲不辍,如明代净土宗第八代祖师莲池大师所说,因为有“取其足以劝孝而已,似不必辨其真伪”的人在。古代智者早已经认识到伪经只能使不信佛者鄙夷,信佛者疑惑,害多而利少。因此,建立在伪说上的国学宣讲,也只能使人心生疑惑,一笑了之。
“取其足以劝孝,而不必辨其真伪”的思想必然导出的结论是:不管怎样,只要适用于所信奉的理念,就可以不问事实。从事教育而不注重对事实的纠察和辨析,只能在学校里培养出逻辑不清的糊涂头脑。伯特兰·罗素曾说:“不管你在研究什么事物,还是在思考任何观点,只问你自己事实是什么,以及这些事实所证实的真理是什么。永远不要让自己被自己所更愿意相信的,或者认为人们相信了会对社会更加有益的东西所影响。只是单单地去审视,什么才是事实。”这是罗素在1959年接受采访时,以其人生经验和哲学思考对未来人的寄语。唯有事实才是值得追求的(除此之外,便只有爱),这一理念便是现代文明精神的基石,我们需要把它引入到我们的文化和教育中来。要知道谎言的种子,永远开不出诚信的花。
文/红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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