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要讲故事更要塑造人物

　　“老炮儿”，北京俚语，专指年龄比较大，曾经混过社会的混混儿，相当于老顽主。影片《老炮儿》里的“六爷”（冯小刚饰）年轻时是京城名震一方的顽主，现在孤身一人，跟他的几个老哥们一起固守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时代对抗。

　　《老炮儿》整部影片围绕“老炮儿”六爷展开，著名导演冯小刚的出演让这个“老炮儿”有了更大的“吸引力”。“他的表演状态已经不是演了，而是成为了老炮儿这个人。”《老炮儿》导演管虎认为冯小刚的表演让他“吃惊”。出于商业考虑，除了冯小刚、张涵予、许晴等老辈演员，影片还加入了李易峰和吴亦凡这两个炙手可热的“小鲜肉”。

　　正因为从小在北京后海边的胡同里长大，管虎心里一直有关于胡同里那些人和事的心结，“就像个梦想一样，把它实现了我心里就踏实了。”记者面前的这个北方汉子，目测身高1米9以上，一口“京片儿”，说话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他直言自己的影片一定会考虑商业因素，“因为我觉得考虑商业并不丢人。”

　　除了商业化，管虎同时还希望“自己的影片可以走上工业化的平台。”《老炮儿》是管虎第一部向工业化靠拢的影片，严格按照时间拍摄，“提前安排好的拍摄任务必须当天完成，绝不拖延。”他认为，工业化生产的电影不像手工拍摄的电影那样过于随性随意，也就是更可控。“不受控的电影不会是特别好的电影。”

　　从去年3月份开始写剧本，9月份筹备，11月开拍，今年8月完成影片剪辑，《老炮儿》的整个过程非常顺畅。“从来没这么快过，不管是写剧本、拍摄过程，还是找合作。”管虎说，拍摄这部电影最大的感受就是“舒服”，“可以说是老天眷顾，它不拧着、不强掰，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50年后也要有价值

　　在回归电影、执导《斗牛》《杀生》《厨子戏子痞子》之后，管虎的第四部电影《老炮儿》用几个落魄大叔荷尔蒙迸发的故事，记录了他所亲历亲见的那个时代的那些人。

　　《老炮儿》剧本几乎由管虎一人创作，他透露另外一位署名的编剧只是为他代笔形成文字。整个故事管虎一气呵成。电影中的“老炮儿”六爷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原型，而是管虎当年接触的很多这类人物的综合体。用他的话来说，六爷代表的是“那个时代那些被叫作‘大哥’‘大姐’的人的那种劲儿。”

　　“规矩”一词在整部电影中反复出现，这是属于六爷那个时代的“江湖”准则，不成文地存在着。影片中，老炮儿六爷甫一登场，就靠各方给面子，用他的“规矩”主持了一把“公道”。城管要没收卖煎饼小贩的车子，争执中，小贩撞坏了城管面包车的车灯，城管抽了小贩一个耳光。六爷的解决方法是：小贩赔车灯，城管收走煎饼摊子，小贩抽回城管一个嘴巴。“今天的观众可以臧否这些行为，但是请不要忘记曾经有过一群遵循这套‘准则’的人。”

　　管虎想通过电影的形式，提醒大家不要太快遗忘。“我总觉得那些哥哥们或者父辈们身上，有一种让我敬仰的东西。今天社会快速发展的同时，大家应该静下来回头看一眼，对于有可取之处的事物，如何把它作为一种文化保留下来，这是中国人该做的事。对于胡同顽主，我有这个话语权，拍《老炮儿》是我的义务。”

　　过去那个年代的事情，如今的90后观影人群是否会买账？管虎说他拍摄《老炮儿》时并没有考虑过观众定位的问题，也没有去刻意讨好某类人群。“我想达到的是50年以后回头看，这个电影还是有价值的。我不考虑太多其他因素，否则就乱了分寸。”

　　拍摄《老炮儿》时，管虎保持了自己不过问资金的一贯风格。总投资多少，片酬多少，票房目标多少，他统统不放在心上。他认为如果考虑其他因素太多，就会杂念重生，干扰到自己拍摄电影的初衷。“至于票房，我只要求不赔钱，对得起投资方就好。”

　　管虎说，自己没有想过每一部作品要比以前突破什么，只是想尽力做好而已。他觉得人一辈子能专注于一件事并把它做好就不错了。而对于《老炮儿》，管虎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功夫”“更电影化”，也就是用素描的方法去塑造人物，更坚定地做好电影化的功夫。

　　塑造一个“记得住”的人物在管虎看来，《老炮儿》是一个关于尊严的故事。他说，中国只用了30多年的时间就走完国外100多年走过的路，翻天覆地的变革一定会带来许多新问题，首当其冲的肯定是普通的小人物，电影人有责任用镜头去关照他们。

　　于是，在这个新旧文化、新旧社会秩序冲撞动荡的时代，《老炮儿》将镜头聚焦在一个偏居一隅的小卖部里、曾经辉煌过的老混混儿身上。他有担当，有原则，他可以被人忽视，但一定不能被触犯底线。一旦践踏他的尊严，再小的人物也会迸发出超常的能量，把尊严寻回来，“这样的人值得尊敬。”

　　管虎说，如果50年以后回头看，大家在乎的只会是一部电影是否反映了时代的什么特点，是否塑造了鲜活的人物。“剧情会被忘记，但好的人物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管虎认为，“中国电影特别缺少人物，全是故事一堆。近几年就没出现过几个让人记得住的人物。”

　　“六爷”是整部影片的精髓。要塑造好这个人物，需要找到符合六爷气质的演员。管虎在考虑男主角之初，就认定六爷这种角色是无法用专业演员“演”出来的，而非专业演员又没有票房号召力。这个难题被“行业内非专业演员”冯小刚解决了。同样生于北京，长于北京的冯小刚非常符合六爷的人物形象，而他的表演天赋也早在《甲方乙方》《功夫》和《让子弹飞》等影片中就得以展露。

　　敲定冯小刚饰演六爷，是典型的北方男人谈事的方式。当有人建议冯小刚时，管虎还在心里打鼓，一方面是觉得，冯小刚作为“佐料”在电影里插科打诨、玩玩票可以，但在这么大的戏里饰演男主角有风险；另一方面是觉得冯小刚也不可能答应出演。出乎意料的是，冯小刚看到剧本就被深深吸引，他说自己对六爷这样的人物很熟悉，有把握出演这个角色。“然后我们俩一顿大酒，这事就敲下来了。”

　　两个导演碰到一起，谁驾驭谁就成了问题。不过管虎表示，他们的合作“非常顺利”。用冯小刚的话说，自己是一个篮球教练，但却被管虎弄到了足球场上，所以只能认真踢足球，没有任何教练的想法或可能性。拍摄中，冯小刚完全按照管虎的设计出演，“连台词都跟剧本一模一样，小刚一句没改过”。

　　对话管虎

　　寻找一种让自己舒服的状态

　　《综艺报》：你想通过《老炮儿》表达什么？

　　管虎：表达什么主要应该由观众评说，如果非要让我说的话，我觉得它是我一直在寻求的一种关于尊严的故事。

　　《综艺报》：你觉得这个故事表达得够淋漓尽致吗？

　　管虎：我不知道什么叫“淋漓尽致”，反正能恰如其分就行了。任何事都一定会有遗憾，这个电影以它目前这个体量，相对还可以，我觉得不需要再多表达了。

　　《综艺报》：电影里有很多“粗口”，在审核的时候会有影响吗？

　　管虎：它实际上不是粗口、脏话，对于北京人来说，这个叫语气助词。他没有从心底里想要侮辱别人、骂别人，他说话的方式就是这样的，毕竟他来自社会底层，混混出身。我们做过实验，如果把这些所谓的“粗口”都去掉，这个人物就不是“老炮儿”六爷，变成大学教授了。

　　《综艺报》：《老炮儿》是你电影中投资金额最大的一部吗？主演的片筹占多大比例？

　　管虎：这个得问老板，我真不知道。我的一大特点就是从不过问钱的事。我是有意不问，我要把各种杂念都去掉。如果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这个花多了那个花少了，讲的就不是电影那点事了。所以谁也别跟我谈钱的事，对于这东西我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绝对不沾。

　　《综艺报》：影片中的“小鲜肉”吴亦凡、李易峰是你找来的吗？你如何看他们和老一辈演员的这种混搭？

　　管虎：吴亦凡、李易峰是华谊找来的，是出于商业上的考虑。但当我们坐到一起后，发现他们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偶像，而是有很强烈的创作欲望，而且很好学，也有配合度，抽给这部电影的时间很充分。至于说他们演的自然不自然，我认为不应该横向比较，非让他们跟张涵予这种多年的老戏骨比，这不是给自己找堵嘛！他们从一张白纸到这部片子的变化是巨大的。我觉得已是相当不易，要鼓励，而不是随意评判。

　　《综艺报》：拍摄过程中有哪些印象深刻的片段或者剧情？遇到哪些挑战？

　　管虎：印象最深刻的是六爷（冯小刚饰）和他儿子晓波（李易峰饰）喝酒那段。因为那段戏表演难度很大，非常激烈而且非常较劲，必须得真情流露。我们的方法就是真喝，这条总共拍了四五遍，所以到最后都喝晕了。

　　至于困难，拍电影哪有没困难的？什么时候把困难克服完了，电影也就拍完了。拍摄《老炮儿》时最让我头疼的是天气。我们从头到尾想拍阴天，营造一种阴郁肃杀的氛围。但天公不作美，北京去年老是晴天。

　　《综艺报》：对这部影片有什么遗憾？

　　管虎：遗憾就是剪的太多，好多好戏都剪了。最后拍出来有5个多小时，好多特别好的戏我都很喜欢，所以最终剪辑了短的院线版和长的导演版两个版本。举个例子，院线版中的“闷三儿”（张涵予饰）是个代驾，一次他拉的客人喝醉了，总在后面踹他。闷三儿依着自己的脾气就把车直接撞到灯杆上，那个客人被撞惨了，车的气缸也撞出来了。闷三儿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了瓶二锅头开始灌。我特别喜欢那一场戏，但是和故事主线关系不大，最后都剪掉了。

　　《综艺报》：这部电影是你继《厨子戏子痞子》之后再次向商业靠拢，但同时也保持你一贯的人文思考。这是否是你未来影片的路子？

　　管虎：说不好，我没有一定之规。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做事情不管成了或者败了，都不会重复。但我确实一直在寻找一种让自己舒服的状态。我的舒服就是不能屈从，完全讨你喜欢我不愿意，我就特别喜欢故事好看又不失表达。未来无论怎么变化，我都不会丢掉自己这个原则。

　　《综艺报》：你觉得商业片跟文艺片差别在哪里？

　　管虎：我真的不认为商业片和文艺片有什么特大的区别。电影对我而言就是好看和不好看的差别，我希望做的是“好看”的电影。非要说的话，商业就是你得分分钟讨观众喜欢，但观众是挑剔的，你不一定能带得起观众的情绪。文艺就类似那种“大角”，不管观众鼓不鼓掌，唱完转身就走。我需要观众的掌声，但也不想失去自己的表达，我觉得两者可以兼得。

　　《综艺报》：《老炮儿》是你个人最满意的一部作品吗？

　　管虎：说实话，我没什么特别满意的作品，我觉得就算到老了，拍多少电影可能都没有自己特满意的。只是这次我拍得最舒服，它不拧着，不逆着，不强掰，包括拍摄、合作、审查等所有事情全是顺理成章，非常顺利的一个状态。

　　《综艺报》：你曾拍过电视剧，之后又回归电影，这是根据市场的变化顺势而为吗？

　　管虎：是顺势而为，我从1999年拍《黑洞》开始，有八九年时间一直拍电视剧。当时的电影市场不像今天这么繁荣，拍电影很多都在赔钱，让人觉得出路不大。但我一直坚信自己早晚还会回归电影，我是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的，骨子里藏的是电影，之后一直在等待机会。

　　《综艺报》：拍电视剧的经历对你拍电影有哪些帮助？

　　管虎：肯定有帮助，是一个不断积累的过程。比如拍电视剧时遇到很好的演员和导演，将来还可以合作；还包括好的摄影师、美术师、最新的设备，甚至还有未来电影中你想用的手段。电视剧洋洋洒洒那么长，电影语言都可以在电视剧里面使，人家看不出来，你可以自己尝试。

　　《综艺报》：未来是否以电影为重心？目前有正在筹划的项目吗？

　　管虎：这是肯定的，我学的就是电影，当然如果未来遇到特别好的电视剧本也会拍。目前我们有三四个电影正在筹划，哪个先成熟就先拍哪个。以前我是一门心思走到底，现在是几条腿并行。至于题材，会偏向于社会现实类，同时我也对战争题材感兴趣，也特别希望尝试爱情片。

　　文/黄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