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

　　夏日潮热的气息逐渐退场，空气越发干燥清凉。这让人忽然意识到，已然是初秋。这秋虽微凉惬意，但总觉少了些什么。

　　北方的秋的调味是风，有时甚至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北方的秋风如北方人一般力道十足，尘沙卷杂在无形中袭面而来，多少要有点大无畏之决心才好迎面而上。瘦弱的会站立于某处躲避，等待它先行过去再做打算。有的甚至干脆一头躲进附近的茶馆书屋，理直气壮地偷闲半饷。乐意迎着风沙挪步的人多半是为了赶路，心里盘算着要赶快到达目的地。本躲在房里的人，看到风声起，也赶紧关上窗户，直庆幸今天没出门。风沙自顾自逍遥而来，自在而去，自有其任务和使命。对于人的反应也懒得介怀了。

　　这样的时候，我尤其盼望雨的到来。虽然心内晓得，入秋之后，雨的出场次数定是逐渐减少的。这种期盼越到后来越会渐变成奢望，却又总是存着一丝希望，觉得也不是全然无可能的事。

　　今年的夏季尤其多雨，多到让人觉得有些腻烦。然而，为着一些说不清道不尽的缘由，我从未讨厌过雨。细雨，润物无声，蹑手蹑脚地停留于叶片上，小心地观看着绿色的脉络，心中掠过一丝温柔的欣赏。不多时，太阳先生出来唤她，她便飘飘然地跟着走了。人走出屋子，感受到稍许湿润的气息：是下过雨了吗，心里合计着。地面虽已恢复干燥，但似乎又觉得润润的。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离开。在漫步中赶上细雨，是最惬意的事了。雨丝轻盈缤纷地落在手臂上、脸颊上，脚背上，滋润着发肤，也滋润着燥恼的心情。人沉浸于润泽的世界中，也无暇去顾及忘记带伞的懊恼了。

　　入夏之后，细细的雨滴越发结实而密集起来，从遥远的天空纷纷赴约，欢喜地落在路面上、草丛中、花心里；还有很多噼里啪啦地落在多姿多彩的伞面上，快乐地跳起舞。刚刚坠入情网的恋人看见这雨，仰起头用陶醉的表情欢迎她的到来。他们开怀地对视欢笑，不约而同地拉起手，并肩朝着雨幕奔去。雨滴掉落于身体的每一寸，衣裳紧吸着肌肤，微微发凉；胸中却似有一个发动机，产生出持续不断的热气在体内翻滚。他们奔过一串老房子、一间水果店、两个咖啡馆和一间鲜花店，仿佛不会疲累，亦无终点。而那独自行走的人，原本在脑海中思索着什么，眉头微皱。雨来了，招呼他撑开黑色的伞。他一边迈着步，一边开始有意无意地聆听雨点弹跳的响声，有了这欢快的节奏，那永恒的忧愁也仿佛减少了一些。

　　孩子们最喜欢雨。从天而落的水滴让他们感到惊喜。他们隔着窗望着这神奇的景象，欢快地拍手：“下雨喽，下雨喽！”雨天对于孩子们就如节日，这欢乐的雨滴就是自然赐予的礼物，可以无限量领取。雨后大大小小的水坑更是他们迫不及待的目的地。穿上短衣短裤和不怕水的塑料凉鞋，和小伙伴们飞也似地跑下楼，跳到水坑中，从这一头蹬蹬蹬跑到“对岸”，再跑回来。每次重新回到水中必要触发身体里的某个神秘开关，咯咯地笑。这欢乐大人们不知还记得否。

　　大人们望着雨，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鲜活地回放：幼时在雨中跑累了回到家，妈妈拿着白色的干燥的毛巾为自己擦拭身体的感觉；放学时间忽然落雨，外婆急匆匆地送伞的焦急身影；第一次，有个他/她为自己撑起伞，对方露出的肩膀和半边身体都被淋湿的样子；那次因为下雨而搁置的期盼已久的旅程，变成了故事不可思议的节点……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退场，只剩下心中的雨还在稀稀拉拉地下。

　　想来，故事发生时，好像时常有雨来做布景。“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的屋檐。”然而，雨送给我们的又怎么会仅仅是布景呢？

　　每当下起雨，空气便会变得湿润。吸入了微湿空气，神经仿佛也被滋润，不再那么紧绷。于是心想，不如发发呆，或者读本闲书，或者干脆睡上一觉再说吧。雨点放缓了我们的脚步，让我们暂停下来，拿出伞，撑起来，慢些走。更不必说下过雨后，世界那青翠鲜嫩，宛若新生的味道了。

　　不过，她的到来如同离开一般，无法预测更无法阻挡。一切自有安排。来时义无反顾，离开时也不会多停留一分。望着秋日高远的天空，让我更加怀念她的飘逸与清亮。

　　我在这爽朗的初秋痴痴地等雨。也许，她不会再来。

　　明年总归会再来。

　　文/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