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在“隔离区”的“女汉子”

　　“干这个就要随时做好准备，出了意外，就装盒子里回家”。谈及生死，小方一脸轻松。

　　在调整了三次采访时间后，本刊记者终于在截稿前夜视频采访到了来自北京某医院的传染病科护士方永虹，出于职业习惯，谨慎细微的小方在采访前有过多次反复，或是觉得自己的工作稀松平常，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也有时会觉得接受采访会影响工作单位的保密性，在本刊记者的多次鼓励下，她终于决定讲出这份神秘职业背后的故事，以及隐藏在高光下，并不光鲜的收入。

　　“女汉子”进不了传染科

　　“严密谨慎”是感染性疾病科的工作方针，对病人的严密观察很重要，病人什么时候犯病，犯病时有什么表现，这些要是没被及时发现，对患者疾病的转归和安全都是不利的，经过长时间的仔细观察。“医护人员对每个病人都很了解，通过听他们走路的声音就能辨别出来是谁，常此以往，我的同事个个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提起每天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同事，方永虹一脸的骄傲溢于言表。

　　从护士专业学校毕业后，小方来到了北京某医院，也就是她已经奉献了五年青春的地方。“刚开始实习的时候是输液助手，跟着老护士去输液科，每天要面对各种各样前来输液的病人，碰见过除夕夜来输液给我们带一饭盒热腾腾饺子的温暖大爷，也遇见过因为心爱的姑娘弃他而去，喝得烂醉如泥，一边打针一边痛哭的小伙儿。那种因为排队太久发飙摔东西、动手的也不在少数。”谈起那一年在输液科的实习工作，小方流露出一丝无奈。“虽说在学校里，老师一直给我们洗脑说医院是负能量爆棚，每天都可以刷新人性丑陋下限的地方，但我始终不愿相信，总认为白大褂是神圣的。这一年的实习让我认清了现实的残酷，也逐渐开始接受象牙塔外的生活。”

　　实习结束后，得到护士长高度评价的小方分到了传染病科，一个最需要细心与耐心的科室。“当年老护士长送我去传染科的时候，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她说，只有勇敢的纤细女子才有资格去传染科。”小方告诉本刊记者。

　　一面是令人叹服的细致和耐性，另一面是近乎抛下一切的勇气。看似截然相反的元素在小方身上，或说在传染科护士身上，达到了难以名状的统一。“每个传染科同事都是勇士，但不是粗蛮野性，是心理上的勇士”。

　　“出了意外，就装盒子里回家”

　　医院被远远隔离在了市区的喧嚣和繁忙外，显得格外僻静。小方告诉记者，远离市区和人口密集区，是每一所传染病医院建设的硬性要求，“干这个就要随时做好准备，出了意外，就装盒子里回家”。谈及生死，小方一脸轻松。

　　穿过一楼的清洁区，通过医护人员专用通道进入二楼的缓冲间，这里是她们的更衣室，每天她们就在这里换上护士服，戴上头套，全副武装后才可以到达她们的护士站，即潜在的危险区。方永虹和她的同事们每天都工作在这里。

　　流感、乙肝、甲肝、艾滋病等病种，听起来都会让人退避三舍，但对方永虹来说，与这些传染病毒打交道却是每天的必修课。

　　“第一天来传染科就碰到一位歇斯底里的肺癌病人，多年病痛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处于生命最后时段的他开始报复，从身边每天照料他的护士开始。说真的，我被吓得不行，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后来还是护士长把我解救出来，去做了心理治疗后，才缓解一些。想到以后每天都要这样渡过，我递了调动申请。主任说再忍几天，渡过人员短缺期就让我换科室，可没想，一忍就是五个年头。”

　　说完这段，小方向本刊记者申请了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其实她是低头去回复频繁响起的手机，纤细的手指上下翻飞快一分钟后，她抬头朝本刊记者笑了笑，“一天都没理他啦，回几句免得他担心。”上班期间与手机隔离，下班后又累得完全没有力气刷朋友圈，经常小方的男朋友早上发的微信，要到半夜才会有回复，大部分时间，这对小情侣处于“失联”状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感情变得愈发浓烈。“等结婚了，就真的换个科室了。”小方说。

　　方永虹说这五年让她体会到了什么是忍耐，什么是艰辛。曾有一次，她被抽调到发热病房里负责护理，39℃的高温天气，她们要穿着3层不透气的防护服和塑胶高筒鞋穿梭在各个没有空调的发热病房，她和同事在那里忙碌了一个月，隔离了15天。

　　“这种紧急任务倒还算好，熬过去就过去了。最辛苦的是日常工作，每天都一样。”方永虹告诉记者，作为传染病医院感染性疾病科的护士，不仅要查房，给病人送饭、打水、安排吃药，还要有足够的耐心，充当“知心姐姐”的角色。比如经常会有心态不好的病人，将病痛带来的折磨发泄在护士身上，砸盆砸床是小儿科，还有放狠话要杀掉医生护士，烧了医院一了百了的。对待这些，小方只能选择用微笑来对待，在必要的时候和病人聊天，解开病人心结。

　　“更多的危险来源于平常的心存侥幸。比如前几天一位实习护士在给病人打针时，已经用过的针头刺穿了橡胶手套，并且划破手指。这算是二级医疗事故，后来拿来避免感染的药物注射，但并不能完全保证健康。按照规定，注射时必须佩戴橡胶手套，但因为戴手套后很难感知到病人血管粗细，有时会出现头针扎不进的状况，病人就会暴躁生气，所以很多时候新手护士会选择不戴手套，如果手上碰巧有伤口，又不小心接触到病人血液，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致命病毒。”

　　“经常有同事要求调离，留下的是不怕死的。”

　　很快，约定好的一小时时间就到了，源自职业的本性，守时的小方需要尽快入睡，因为第二天一早五点就要起床，搭上头班公交车前往医院班车搭乘点。小方只是千千万传染科护士当中普遍的一员，她有着平凡的岗位，平凡的家庭，有着人性最朴素的情感和热诚。她们高危的背后，是家人无限的支持，虽然小方在采访中出于保护心理，只字未提家庭情况，但本刊记者感受到她那份渴望家庭，希望温暖的心灵，这个拥有过人勇气的纤细姑娘，值得被生活温柔对待。

　　（出于采访对象要求，本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文/李文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