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过了青春

　　一土（化名），男，1993年10月出生，原籍福建，现某二类大学大二学生，父母在深圳打工，家里有个哥哥。

　　从青春期就没有父母在身边，一个人成长，一个人处理所有问题。这样的男孩是很难在头一次对陌生人就打开心扉的，寄人篱下的环境让人变得敏感多刺，他能跟我说这么多已经是一个例外了，挤牙膏式的问话一直持续着，我还是没能打开那层坚硬的壳，最后连自己也在犹豫要不要放弃。

　　他没有很明显的痛苦需要宣泄，也没有很明显的情感流露出来，那些看起来平淡甚至理智到滴水不漏的话语，让我意识到一个男孩是如何独自面对自己的社会身份，自己的困惑，自己的人生。他看世界，自己也就是全世界。

　　少年时期缺少悉心照顾的男孩，把所有的缺失转向“赢”和“优秀”，似乎这就是一切，这就是生命的本质，血越来越冷，性格也越来越坚硬。

　　毕竟不是自己家

　　问：听说你很小就和父母分开了，什么原因呢？

　　答：我父母都在深圳工作，一到八年级是在爸妈那读的，九年级和高中是在福建老家读的，因为在深圳不是本地孩子考学会受限制。

　　问：父母没有陪你一起回老家吗？

　　答：没有，因为在深圳他们已经有自己的工作和人脉了。

　　问：回老家以后住在哪里？

　　答：起先住在二姑家，在农村，经济条件也是不如我自己家的。可是后来觉得不方便，就自己住了。

　　问：“不方便”是指他们为了你吵过架？

　　答：他们没有当着我的面表现出来过，但是我估计是为我的事情吵过。我在他们家住这事儿二姑丈有意见，虽然我爸和二姑很亲，也没有办法。还有一次是因为那时我和当时的女朋友讲电话讲了一个小时，后来二姑丈去交电话费感觉不对，我当时也没承认是自己打的电话，不过后来承认了。还有一些很多小的事情。

　　问：那时就有女朋友了？那时候多大？

　　答：没到16岁。刚分开的时候哭了好几天，那时候是挺难受的。

　　问：给女朋友打电话为什么不承认呢？来到新环境，情感上有失落，家里人也应该理解吧？再说他们也是你的亲戚。

　　答：她们并不知道我有女朋友，所以事情被发现，我挺害怕的，因为本来这就不是我自己的家。毕竟从小在家都没有约束，吃饭都很随意。突然那么去了别人家（二姑家），而且那次回去是我第一次见二姑，很不习惯，吃也不敢吃。

　　问：那时候你还没有满16岁，二姑一家是对你早恋的事情不满，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答：我觉得可能是长途话费的问题吧。对于恋爱父母没有多说什么，让我专注学习，谈恋爱不要花太多精力。不支持，当然也不表示反对，中立的样子。

　　问：你为了女朋友和二姑的关系紧张了，看来你还是很在乎女朋友，那个时候你怎么看待你们的恋爱关系？

　　答：那个女孩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是八年级时在深圳读书时交的，她是广东揭阳的，那时候我父母都很忙，也没有时间过多的管我，和女孩子相处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在二姑家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跟女朋友通话能让我从那种气氛里暂时抽离，而且我的女朋友很活泼的。

　　问：电话事件的发生有没有自己总结一下自己的问题？

　　答：有，确实我的行为为二姑家添加了经济上的负担，但是如果是在我自己家里，我爸妈不会说我的。后来又发生一件事，我二姑曾经让我去下田帮她做事，二姑丈不同意，也起了争执。姑丈说我是客人，不应该让我做事。

　　问：就是这两件事情让你有了自己一个人住的想法？

　　答：也不是，中间还有很多很琐碎的事情，这两件事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感觉我一直像个外人。而且我实在不想让他们总是为了我的事情吵架。

　　问：家里有没有给过二姑生活费？

　　答：没有提前说，二姑也不知道会给，是后面家里人问过一些亲戚和我的意见后决定给的。现在想想要是当时一开始就提出来给生活费，可能也不会发生我之前说的那些。总之，很多矛盾需要人民币来解决。

　　爸妈不在身边，经常会害怕

　　问：从二姑家出来一个人住能照顾自己吗？

　　答：那年我才16岁，刚开始肯定不行，毕竟从小到大都在父母身边，突然一个人还是不习惯的。家里空荡荡的就我一个人，爸妈不在身边，所以经常会比较害怕，节日时回到父母身边时也哭过几次，后面就少了，也习惯了。

　　问：青春期一个人独居，有没有在学校再交女朋友？

　　答：没有，那时候没有想着交女朋友，因为回去时是九年级，想着考重点高中，而自己基础也一般，先努力考上重点高中，不过后来也没有考上。第一个女朋友因为异地就分手了，之后从高中一直到毕业，我都没有女朋友。

　　问：因为受伤了还是中间也喜欢过其他女性，但是怕麻烦？

　　答：怕麻烦。高中学业压力也有，也是在普高读的，一个学校也就十来个人能考上本科，所以也就没有去谈恋爱。但是在学校里喜欢过好多女孩，不过都是有好感的偏多，没有深入交流。因为学习压力实在太大了，而且，我害怕又分手，挺伤的。再是因为一直一个人，不保持高度的敏感度，会受伤。

　　问：所以那时你很理智，也很自律？

　　答：是的。当时其实我对班里的一个女孩挺有好感的，她也去过我家，喝了点酒，因为我们是在客厅吃的，后来她也去我房间休息了会，大家起了哄，我就去陪了她一下，和她聊了一会天，想起来的也不多，还抱了她一下。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第二天我和她还是感觉和好朋友一样，也没有异样。

　　问：一个人生活，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计划了，包括钱，都有考虑吗？

　　答：从二姑家出来以后，我自己想了也很多，就是很想赚钱。在高中的暑期，我就自己出去打暑期工了，在流水线、建筑工地、不锈钢模具厂都做过工人，还在物业公司做过两个月的保安。父母也会给我生活费，但是我自己还想多赚一些，特别是经历了二姑家的那段以后。

　　不知道以后该干什么

　　问：后来考上大学就轻松了吧？

　　答：没有，反而更迷茫了。不知道以后该干什么，包括感情，职业。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不过最近在学软件方面的知识，这一个月来还是很有动力的。

　　问：你现在考上的还是不错的大学，家里也挺满意对吗？

　　答：关于怎么考上大学的，其实很遭罪的。那种努力了也不一定有结果，还是长时间的努力，长时间的等结果，还有长时间处于高压的心理状态，挺累人的。

　　问：为什么觉得努力没有结果呢？

　　答：尽量努力考一本的心态，怕输掉什么一样，还有环境的影响，当时读的普高一个班50个人，一半左右的人是不怎么读书的，大家觉得500多人的高三学生就十几个人考上，希望不大，也就不大爱读书了。因为当时我的水平是在一本左右的，结果却考到了二本。并且父母觉得分数越高以后的工作环境会更好，也会让自己更好，所以即使后来考上了也有些迷茫。

　　问：那你觉得满意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答：考上一本啊。后来我有想过回去复读，再重新考一本，考更好的学校，二本就是不够好。

　　问：有很多人考上二本就很满意了，你认为生活得更好和考上一本有直接关系？

　　答：我旁边很多同学也都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们没有考上一本的水平才这么想的。我在高中通常都是排名前三。

　　问：听你刚才说的，你已经是学霸了，还想要更优秀？

　　答：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是从学渣里来的。

　　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有想过自己创业吗？

　　答：没有想过创业。就是想找一份自己比较享受待遇又好的工作，这个其实是个人都会这么想的吧？

　　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好几次，他的拒绝也在考验我的心理够不够强大，之所以采访他是因为他曾经提过他的迷茫，可是在采访过程中可以看到每每问到实质性的问题的时候，他就会长出浑身的刺，甚至完全失去对对方基本的尊重。在最需要有人提醒教育的年纪没有人去提点，没有人给予足够的关怀，所以青春期就随着自己的情绪走过了。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孩子独自是如何生活的，看似一切都可以独立完成，但因为长期没有被人关注的感受，所以渐渐也不知道要去关注别人的感受，每个话题他都是以矛盾体出现，既迷茫又肯定，既自卑又高傲，像谜一样纠缠在一起。他的父母其实都还算开明，但可能唯一忽略了孩子需要引导和陪伴。在少年时期缺失爱和引导的孩子通常也会成为社会精英，因为不断想让优秀来证明自己，弥补缺失的那一部分。但也会用极端的方法去处理问题，因为从来全世界就是自己，自己也是全世界。要不就是极其相反，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喜欢什么，即便以后成熟了，价值观也流于表象或者随波逐流。生活等于学历，感情等于条件，最本真的心性就这样被埋在世态炎凉的沙地里。

　　文/央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