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栋公寓楼租住的三年时间里，我几乎每天在傍晚时分都能听到隔壁传来一个男人咆哮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狗吠，音调很高，应该是只小型犬。他们就像是完成功课一样，到了规定时间就会例行公事般地完成这个动作。那个男人一边咆哮，嘴里一边还在叫喊着什么，也许他在训斥对面的那条狗，也许是在训斥自己，总之那种声音只能用“歇斯底里”来形容。
三年前的一天下午，我正惬意地沉浸在卡尔维诺编织的意大利童话中，谁知隔壁忽然传出一个男人咆哮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听那架势好像要把整栋楼都震塌。我的心脏刚平复一些，又传来一阵小狗的狂叫，同样声嘶力竭，跟主人比毫不逊色。开始我以为男人在教训那条狗，也许是它刚刚大摇大摆地踩着电视遥控器走过去，把主人正看到兴头上的画面给切掉了。可能更甚，是它把主人刚做好的咖啡打翻了，害得主人得打扫撒了一地的咖啡和马克杯碎片。不过，听它理直气壮回嘴的气势又不像是它完全做错了，否则这只狗也够任性的了。
突如其来的噪音很快平息下来，世界回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于是我继续读我的意大利童话，男人和狗继续他们的生活，彼此相安无事。
然而第二天傍晚，同一个男人的咆哮声又一次袭来，他嘴里念叨的东西虽然听不清楚，但好像跟前一天无差。接着是一阵狗吠，频率和长短也跟前一天相似。我又被吓了一跳，此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从此以后，我几乎每天傍晚都要听到他们的咆哮声。虽然知道这件事在傍晚迟早要发生，但我还是会被他们吓一跳，不过程度倒是能轻一点。如果仔细去听，狗叫的声音中还夹杂了频率很快的咚咚声，好像它在边跳边叫，或者它正在逃离主人的鞭子。如果有成语评选委员会，要评选出生活中哪个片段最能表现出某个成语的样子，他们肯定会选这个画面，觉得它最能表现“上窜下跳”或是“鸡飞狗跳”，不过这画面里没有鸡，所以还是上窜下跳贴切些，应该会全票通过吧。
然而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一次也没见过他们。我住在这个独栋公寓楼的东侧，这一侧共有五家，我住的地方位于中间。那位咆哮先生和他的狗的声音是从我家右侧传来的。虽然我偶尔会碰到邻居，但从没见到任何邻居遛过狗，好像我的任何一个邻居都没有养狗。而且，除了每天傍晚固定的时间外，其他时间我没有听到过一次狗叫声。
要问我对咆哮先生更感兴趣，还是对他的狗更感兴趣，我想答案应该是对这对组合更感兴趣。他们一同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而且还数年如一日，大小也算是件奇事。虽然他们做的这件事没有为世界、为社会、为邻居带来什么实际影响，但也算活得颇为自得。虽然互相咆哮怎么说也是一件负面的事，不过每天咆哮一次应该可以排解掉心中的郁闷，这么想的话，这也算是比较健康的活动。况且这个活动持续时间也不长，你来我往，一次就好，一次就结束，一次便完工。
或许这是咆哮先生和他的狗约好要做的例行公事也说不定，就好像有人每天都会冥想一样，他们每天傍晚要做的是咆哮一次。咆哮先生每次喊的台词可能是：“咆哮时间到，我要把今天的怨气都喊出去！汪汪快点，轮到你了！”接着他的狗也用同样的语气回应道：“终于轮到我了，我早就在这屋子里憋得够呛了！”
也许我见过咆哮先生，只是他从不带他的狗出门，所以导致我这么长时间“只闻其声，不见其狗”。我左手边的两家，一家住着两个年轻女孩，一家常年无人出入，大概户主出国了。右手边是一对老两口，那位瘦弱的老爷爷不大可能是咆哮先生，如果你看到外套几乎跟着他的身体一起摇晃的样子，你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那就只剩下最靠北的那一家了，那家倒是住着一对情侣（或是夫妇），大概都三十出头的样子。我只遇到他们两次：一次是在走廊里看见他们两个提着几个超市塑料袋回来。男人中等身材，穿着淡蓝色衬衫，带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平和。不知怎的，看起来有些怀才不遇的样子。另一次是我跑去追赶即将关门的电梯，不想他在里面帮我按着开门按钮，我说了声谢谢，他也不回答，只是到一楼的时候示意让我先走。
我怎么也无法把他和咆哮先生联系起来。也许不是他，是我判断错了声音的方向，咆哮先生另有其人。
然而我毕竟从未见过真正的咆哮先生。
文/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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