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殇

　　富甲村，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村。野草缤纷，自由自在地生长，灌木丛一簇一簇。朱大叔看到了商机，意识到这是放牧的理想家园，率先养起了牛群，收入还可观。几年下来赚了几十万，盖了楼房买了小车，还送两个孩子读完大学。逢年过节牛肉最俏，或卖牛或卖牛肉，一条能挣万元左右。乡亲们给他取外号“牛状元”，绝对不是徒有虚名。

　　狗年春节临近，腊月有商贩相约，已经杀了四条牛，因是绿色环保肉类，又从不注水哄骗，很快抢销一空。原答应给熟人、朋友、亲戚的一百六十斤，落空了，牛状元看好日子，决定腊月十八再杀一条牛。

　　一大早，牛状元的老婆杨婶烧好开水，请来了杀牛的老熟人苟师傅，他从工具箱里拿出大铁锤和刀具放在刑台边。这是一个特制的水泥围栏，仅一条牛那么宽，先后有三十几条牛在这里恨恨离去。如果有鬼魂的话，应该变成三十几个厉鬼了。牛状元前年吓过一回，那次宰杀一条叫牛靓的黄牛，它突然前腿跪地，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红红的大眼睛悲苦、愁闷、怨恨交集。是否临走前舍不得牛栏里的孩子？牛状元有些怜悯，心里堵得慌，可是想起阅览红钞票的感觉，心一横：无毒不丈夫，用厚厚的黑布蒙住牛靓的头，任苟师傅轮起铁锤。

　　今天的刀下之鬼叫牛帅，一岁多，胃口好，长得膘肥体壮，肤色发亮。牛状元走近它身边，解下牛绳，牛帅似乎意识到世界末日来临，蹭在地上死活不走。和它同居的四个牛民站了起来，大声吼叫，企图阻止牛状元，整个牛栏拉开一场牛人大战。其中有一个是牛帅的母亲牛仙，它六岁多，繁衍子嗣最多，牛状元把它看作镇栏之宝。可能因为牛帅是它唯一出生时营养不足的孩子，可能因为牛帅是它最好看的孩子，牛仙对它特别疼爱。每次外出时发现一块肥美草丛，总把牛帅叫到身边，牛帅则“妈、妈、妈……”叫着，活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牛仙已经送别了四个孩子，眼睁睁看着陌生人把它们带向远方，撕心裂肺般呼叫，它在幻想苍天眷顾吗？要不，怎么对着苍天呢？均以失败告终，谁能想起牛母的悲凉呢？今天，牛仙要竭力保护牛帅，对着牛状元狂吼，怒目圆睁，似燃起一团火焰。四蹄刨着地面，骨架膨胀，让人不寒而栗，加之其余三头竭力配合，牛状元又吓到了。苟师傅过来帮忙，用鞭子抽打，才把牛帅赶往刑台。和往常一样，系紧牛绳，使其左右动弹不得，只有头能上下活动，蒙上牛眼，用大铁锤砸昏牛头，再用刀割开喉咙，鲜血如泉水喷出，和口鼻血混在一起，牛帅慢慢变得抽搐无力，之后遭受肉和骨支离破碎的剐刑。整个行刑过程持续近三个小时，方才结束。

　　想着牛状元今天又有大叠花花钞票，苟师傅羡慕不已，牛状元有些得意，绕有兴趣聊起牛来，杨婶依旧划拉算盘。地上的血渐渐凉了，看起来和人血没有两样，一阵阵冷冽的寒风卷着血腥味飘进了牛仙的鼻翼。它知道这是牛帅的气息，想起牛帅刚被强行拽走，一会就遇难，每次都摆脱不了生离死别的宿命，彻底绝望了。硕大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落，眼珠黯淡无光，四腿颓废趴在地上，似一个雕塑，只是偶尔低声悲吼。

　　一连三天，牛仙不吃不喝，牛状元不断前来探视，更换食物，还是提不起牛仙的兴趣。第四天出太阳了，牛状元把牛放出来晒太阳、吃草。牛仙跟着出了牛栏，它突然精神焕发，目光清澈灵活。莫非它想通了？当它走过刑台的时候，浑身筛糠般抖动，伫立着，它看见牛帅留下的淡淡血迹，血腥味直入气息，它再也忍不住了，四蹄歇底斯里般刨动着重踢着，恨不能使出全身力气，脑袋拼命撞击刑台。一会儿，牛仙力尽疲软，紧挨着刑台倒下了。等牛状元赶来时，牛仙已经离去，两眼铜铃一样睁大，爬满了血块，泪痕和血迹混合一起，四腿僵硬如石柱，直直地倒在地上，和牛帅丧命的死牢紧紧相依。

　　暖暖的太阳照在牛仙身上，也照在牛帅的血迹上，牛状元和杨婶开始谈论这对被迫辞世的母子生前如何有趣如何可爱。

　　湖南 彭定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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