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头上火了,嗓子里如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在不停地制造着呈焦黄色的浓痰,左眼里起了个磨眼疙瘩使得他不时地揉搓着眼睛。
郭大头为什么上火了,提起这事儿,他的胸口就如同撞上了一枚呼啸而来的小炮弹。郭大头家的三子郭小三今年已经三十有三,眼看着四邻八舍的街坊们都抱着孙子拉着孙女儿在街里串来串去,而郭小三至今还没有对象,也不知道上进,整日里跟些不三不四的酒朋肉友们胡吃海喝。
父子二人相见如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郭小三越是娶不上媳妇儿,越是破罐儿破摔,今个儿又迎着呼啸的风喝了个酩酊大醉,他每日里醉生梦死,在无数个借酒买醉的日子里,在无数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夜晚,他似乎借着酒精的麻醉忘却了单身的烦恼,似乎忘却了一个人的孤独与寂寞。
看着踉跄而来的郭小三,郭大头恨得咬牙切齿,他跺着脚指着郭小三骂道:“混账东西,又他妈跟谁喝酒了!”
“你是老东西,我是小东西,我们都是东西。”郭小三绊了个趔趄,嘴里面嘟哝着。
“不知道个好孬的玩意儿,你也活着,不知道攒个钱儿娶媳妇儿,一天天喝个烂醉,怪不得别人看不上你!”郭大头扭头看了一眼墙上死气沉沉的表,时针正好指在五点钟方向,那是学生放学的时分,他骑上电动车骂骂咧咧朝学校赶去,自己的大儿子郭老大家的孩子正上小学二年级,接送孩子的任务就落到郭大头的身上了。
郭大头穿过熙攘的接送孩子的人群,他支住电动车,点燃了一根劣质香烟,香烟的味道刺鼻辣眼,使他嗓子的疼痛加剧,他茫然不顾,似乎也不想受如此折磨,但是却无法抵挡尼古丁的诱惑。
小孙女儿从教室里出来了,她瘦小的肩膀上背着沉重的书包,嘴里喊着:“爷爷,爷爷,我憋不住了,我要撒尿。”
郭大头接过书包朝着孙女儿宽容地说:“就在路边儿尿吧!”
郭大头听到周围的家长们在议论着:“中央提倡给学生减轻负担,而下面却肆意妄为,非但不执行上面的命令,而且变本加厉,前两天儿才交了书费,今个儿又让每个学生掏五十块钱买什么教材,真是缺了大德!如今的老师简直就是老太太靠墙喝粥——卑鄙下流。”
她的小孙女儿叫道:“爷爷,爷爷,老师也让我买了,要字、词、句练习册,快给我买,就在学校旁边的书店,那是学校教导处主任的小舅子。”
学校里窜出来几个孩子打打闹闹,他们嘻嘻哈哈着在路边小便,郭大头冲着他们喊:“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真是没有素质,不讲文明,简直就是没有家教,老师是怎么教你们的?就让你们随地大小便吗?跟小猪、小狗有什么分别?”
小孙女儿尿完冲着爷爷喊:“爷爷,爷爷快走,你骂谁?”
郭大头笑着摸了摸孙女儿的头说:“爷爷没有骂你,爷爷骂那些小东西,随地大小便,非常不文明。”
小学的四周高楼林立,孤寂的小学被高耸入云的钢筋水泥丛林包围着,这些小区被美名其曰为“学区房”,那些如同拔节的竹子般节节攀升的房价让郭大头内心惶惶不安,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转生为人,应该转生为一条狗,看那些穿戴干净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妇人们集体出来遛狗,她们买下肥大的鸡腿儿,扔在狗的跟前,鸡腿儿惶恐,心生不安,露出狰狞的面孔,被炸得外焦里嫩喷香扑鼻的鸡腿已经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幸亏那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狗们好像对鸡腿儿不感兴趣,它们把鼻子伸到鸡腿儿跟前闻了一下,鸡腿浑身战栗,长满了鸡皮疙瘩,那狗对鸡腿儿不感兴趣一脚踢开朝远处走去。
郭大头由此联想到郭小三失败的婚事儿,他感觉郭小三娶不上媳妇儿的真正原因就是连房子的首付都凑不够,而因为连房子的首付都不够,才使得郭小三充满了消极情绪得过且过,天天用酒精去麻醉自我。他越是麻醉自己,就越是没有自信,越是让别人以为这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是一个恶性的循环,一个逃不出的魔咒。
悠悠的南风拂来,刮绿了路边的垂柳,悠悠的往事儿如风,掠过郭大头浑沌的脑海,划开了那尘封已久的悠悠记忆。
那年那月的岁月时光,他沐浴着清晨的阳光,踏着温情的朝露,大步走向了丈母娘的家。娶亲的嫁妆只要一辆上海永久牌自行车,外加两只木头做的箱子。郭小三他的娘当时满面含羞,她娇滴滴的坐在床头儿,然后他牵着她的手就回来了,而现在,现在……
浑浊的老泪不由自主流淌,在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制造出几道泥沟。
“我就是老天爷,我就是老天爷,你们都是什么东西……”郭小三的叫骂声打断了郭大头的美好回忆,他一阵气血上涌,头昏眼黑一头栽在地上。
附:诉说就是一切!
在诉说中解脱,在诉说中释放,在诉说中宣泄,在诉说中满足,在诉说中诉求一切……
诉说是小说永恒的主旨,诉说就是小说的目的,谁能够理解,就可以获得打开通往小说神圣殿堂的钥匙。
在诉说中,我就是小说主人公,而现在,我已经不是。
河北 李亚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