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死讯已经是几年以后,没能参加他的葬礼,甚至至今未能在他的墓前献上一束花,这是永远埋在我心底的遗憾。
他是我众多外国朋友中交往时间最短的一个,却是我最难以忘怀的一个。认识他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的我和他都不到三十岁。
那是在春夏交接的季节,当时中俄之间的边境贸易刚刚开始,我随边贸公司的马经理、韩翻译赴俄罗斯远东最大的海滨城市海参崴参加边贸会谈。从黑河过境后,在布拉戈维申斯克口岸,我初次见到他——俄方派来迎接我们的联络员,也就在那一刻,我们开始了一份跨越国界的情谊。
大概是由于水土不服,到达俄罗斯的第二天,我就腹泻、发烧、什么也吃不下。只好在去海参崴途中的一个叫做斯沃博得内的小城停下来,他的家就住在这个小城。
马经理和韩翻译需要提前赶到海参崴在指定的时间和地点迎接上级负责边贸工作的几位领导,而我由于生病,无法与其同行。正在我们苦无两全之策的时候,他主动提出让我到他家中养病,由他照顾我,病愈把我送到海参崴。
他的家是典型的俄式木头房,大概有200多平方米,装饰简单整洁。他的母亲住在伯利,很少到他这里来,所以偌大个房屋基本上是他自己居住。能看出,他提前对房屋进行了整理,还特地为我的房间里摆放了几束鲜花。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会为我按时准备好餐饮,尽管简单也不可口,但显示了他的精心。这个小城的医疗条件不是很好,他除了竭尽所能地为我请大夫,买药品之外,最令我感动的是他按照俄式土法去山上找来草药用大木桶泡水帮我作理疗。他细心的照料,我两三天后基本上痊愈了。
我后悔没有选择俄语专业,使得我和他在一起几乎没有语言交流,但我们有一种先天的默契。我看书的时候,他总是坐在一旁面带微笑,用他那灰白色的大眼睛注视着我,或者悄悄送一杯咖啡、一块巧克力。我们的“交谈”完全靠肢体和眼神,就是在这样无声胜有声的“交谈”中,我们把彼此都看作了没有国籍界限的朋友和兄弟。每天早晨,他会叫我一起出去跑步、爬山,或者开着他那破旧的“伏尔加”轿车拉着我在城内城外兜风……
在送我去海参崴的前一个夜晚,他拿出了当时家中所有好吃的东西:鱼子酱、番茄牛排、德国面包……,在装满伏特加的杯子里,我们没有劝酒、没有诉说、没有祝愿,只用我们的目光和欢笑传递着我们的情谊。那一夜,他醉了,我也醉了。
后来,我被抽调到中俄联合勘界组担任机要秘书,一直沿黑龙江两岸工作。每次到俄罗斯,我都要抽时间去看看他,或者给他捎去一两件中国的小礼品,他也是每次听说我们的勘界船来到他家乡附近,便早早地赶到黑龙江岸边等候,远远地向我们招手。直到我离开勘界组从事新的工作时,我以前的同事还在电话里跟我说起他曾去船上找过我。
十多年后,我应邀参加一次老同事的聚会,畅饮之余,我突然想起生命中这个特别的朋友,我向同事们问起他,才知道他在几年前就离开了人世——一次去山上做森林调查的路上,一脚踏空,跌下山崖,再也没有醒来。
我无数次拿出与他的合影照片,看着他灰白色的大眼睛,回忆起那个很亲近又很遥远的俄罗斯名字——谢尔盖……
山东 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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