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个孩子。
或许有人笑话我,都做外公的人了,还如此天真。天真么?我也甚至怀疑脑子是否生了错觉,但前几日,妻子与母亲的一番对话,印证了这份天真并非错觉,而是源自于母亲的眼里,母亲的心里。
移居赣州前,妻子再三告之母亲,不该带的东西莫带,旧了破了的衣物该丢则丢。然而,来赣州后,妻见母亲晾晒的内衣内裤又破又旧,有的甚至缝缝补补好几遍了,可母亲却不以为然。
“您都活到八十多岁了,还有三千元的退休金,还这么省干吗?该吃的要吃,该花的要花,别省了。”妻子大声说道。
母亲没有回话,装着啥也没听见。妻子又急了,“阿娘,说说您这么省到底图什么?”
母亲还是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话:“能省点就省点,我要省点钱给我儿子做零花钱。”
儿子就我一个,母亲当然是指我了。妻子听后,又气又笑的说:“您还以为他是孩子啊!还要您省零花钱给他用,真是的。”
……
啊!母亲啊!您儿子都做外公了,您还把他当孩子吗?难道真如人们所说的,在母亲的眼里,无论我们有多大,有多老,永远还只是个孩子!
我想,母亲一生如此清贫节俭,特别怜爱于我,这与早年穷怕了,饿慌了不无关系。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正是少粮缺食的“三年困难时期”。母亲每每回忆那段时期,总是流着眼泪对我说:“那时没吃啊!生你时,连鸡蛋都吃不上,别说鸡了。所以,你天生体质就弱。”话语中充满着无限的伤感和悲怜。
母亲生育了五个子女,我,一个姐姐和三个妹妹,还有前母留下个姐姐,一家人张开来就是七张嘴巴。记得小时候,天天吃的就是野菜拌饭,最常吃的要属红薯丝饭了,薯丝多饭粒少,吃得没消化,胀肚子,整天“嘭嘭”的放屁。那年头,除逢年过节外,别想闻到一丁点肉腥子味,馋得实在慌时,也随街坊的人去捞“顺肠油”吃。“顺肠油”,就是洗猪肠时刮出来的油脂。只要食品站杀了猪,我们就拎上饭捞子跟在屠夫后面来到河边,待屠夫将肠子的大粪刮出来的同时,水面上也漂浮出肠子里的油脂,我们便把这些沾着猪粪的油脂捞起来,然后再洗干净,拿回家便熬成猪油拌饭吃。然而,油脂沾的大粪是极难去干净的,往往锅里一炸,整屋里便弥漫着猪粪的油烟味,尽管这样,在我们的嘴里,那油渣香喷喷的味啊,山珍海味也莫过如此了。
母亲在小镇上供销社工作了整整十年。每年的春节前,单位便要集体“加餐”一次,固定的九菜一汤。可每年的这一次聚餐母亲总是推托说要做饭给孩子们吃,脱不了身,就叫我代替了。开始,我极高兴,年年就盼着这一天,后来,长大了些,有点不好意思,母亲就会拉着我,把我强行推进大餐厅里去。记得这十年里,母亲一次也不曾去吃过这样的大餐。回想起那往事,至今,心里也一直在隐隐的酸痛。
近日,看了季羡林回忆其母亲的一篇文章,他回忆起某年的中秋节时,这样写道:“母亲不知从哪里弄了点月饼,给我掰了一块,我就蹲在一块石头旁边,大吃起来。在当时,对我来说,月饼可真是神奇的好东西,龙肝凤髓也难以比得上的,我难得吃上一次。我当时并没有注意母亲是否也在吃。现在回想起来,她根本一口也没有吃。不但是月饼,连其他‘白的’,母亲从来都没有尝过,都留给我吃了。”
由此,也让我联想到小时候,也是在一年的中秋节里,那天,母亲不知因何事路过供销社副食品店的月饼作坊,一师傅偷偷塞给了母亲一个表皮烤焦了的月饼,母亲舍不得吃,揣在怀里,急冲冲地回到家把我拉进房里,催我把月饼吃了。那时,我已懂事多了,定要母亲也吃点,她只好将月饼烤焦的表皮剥了放进嘴里咀嚼,而将那馅儿全要我吃了。当她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起来,笑得极开心,可我分明见她眼里却闪动着两颗晶莹的泪花。几十年了,这画面深深的定格在我脑海之中,一点也不曾抹去。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当了警察,做了父亲,再后来,又做了外公。可母亲从没一天不把我当孩子看,尤其是这些年,妻子先移居赣州去了,我与母亲一同在老家,若是天气有变了,她总是提醒我加衣减衣的;若是出去应酬了,她会打电话我,催我早回;若是加夜班,即使深夜,她定会亮着灯,等我回家后才睡去。她最担心的是我的身体,总是说这吃多了不好,那又不能多吃……,总之,母亲把她对孩子那份深情的爱皆融化在她的唠唠叨叨里。
季羡林六岁时离开了母亲,原本发誓要报答母亲之恩,但大学尚未毕业,母亲就离世了。莫说报答,连母亲的样子在他脑子里都是模糊不清的,正如他在文章里写道:“现在我回忆起来,连目前的面影都是迷离模糊的,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我母亲如今八十四岁高龄了,且耳聪目明的,几十年我也未曾离开过母亲,更令我惊喜的,母亲竟然还在把我当孩儿,还时刻惦着给我存些零花钱用,这,与季羡林先生比,我又是何等的幸福啊!
有母亲在,做孩子的感觉真好!
江西 肖瑞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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