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似乎连老天也满含悲悯，突降一场大雪，与连续几天的高热气温形成强烈反差，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的白，瞬间封冻了杨柳枝桠间的新绿和杏树满枝粉红的妖娆，致使馨香四溢的枝头一片枯萎。来到月明山下，穿过一片萧瑟的杏树林，到达父亲的坟地。突兀的坟头凛冽在寒风里，倍感冷清，地下的父亲是否也冷寂孤单？寒风呼啸着，心中已满是悲戚。

　　六年前，父亲深感身体不适，姐弟陪同父亲去大同做检查，我在家做好饭菜，等来了回归的父亲。父亲人很疲惫，情绪却很好。但看到姐弟欲言又止，噙满泪水的眼神，我知道了父亲病的很重。那顿饭，我给父亲做了他最爱吃的水饺，可他吃的很少，我们姐弟也如鲠在喉，难以下咽。饭后父亲要回家，我蹲下了身怀六甲的笨重身子，满含着眼泪，颤抖着双手给父亲系好了鞋带。看着父亲离去的那消瘦的背影，心里一片荒芜……

　　我出生在大山，喜欢大山的坚强、温厚、挺拔。父亲就是我心头的一座山，守在我们岁月的路口，一路为我们遮风挡雨。父亲是伟岸的，犹记得小时候，放学路上突降大雨，正当我无处躲藏时，父亲及时出现在身边，把我抱在怀里，遮挡在雨衣里面，那时父亲就像一把大伞，给我撑起一片艳阳天。父亲是细腻温柔的，经常给儿时的我们洗衣洗头，每每那温热的清水浇洒在发丝上时，心里洋溢的是暖暖的温馨和快乐；父亲是严厉的，当我们和别的小朋友吵架后，父亲总是不问缘由地批评教育我们，让我们懂得了礼让和谦卑；父亲是严格有远见的，为让我们更好地读书，举家搬迁到了县城，给我们尽可能地创造学习的条件，并时常严格要求我们认真读书。受父亲的教诲，我们姐妹才有了现在喜欢的工作。父亲更多是慈爱的，他经常骑着单车带着我们姐弟去暖泉赶集，坐在车梁上的我，一路按着铃声，欢歌笑语，总是把快乐延伸好远，好远……这些快乐的碎片散落在光阴的隧道里，丰盈了我的童年。

　　父亲的一生是坎坷的，长大后的我们懂得父亲的艰辛和心酸。那时，父亲所在公司倒闭，我们还都在读书阶段，生活维艰。父亲不甘现状，东奔西走想创自己的事业，但因遇人不淑，使全家的生活更加艰难。娇小柔软的母亲没一句怨言，毅然决然担起生活的重负，帮父亲扛起了家庭的重担，用她那微薄的收入供我们完成了学业。致使全家熬过了那段人生中最晦暗的日子，也教会了我们要坚强和乐观地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和挫折。记得那时候，父亲经常漂泊在外，在通讯设备不方便的条件下，我的梦成了预知父亲消息的唯一方式。也许是父女之间心灵相通的缘故，每每只要梦到父亲，则不出一两日就是父亲回归的日子。后来想想，这应该是我和父亲前世结下的缘，才会心系千里，相报于今生吧。但最终父亲还是迷失在我的梦境里。那次的梦境阴冷晦暗，我陪同父亲登上了一座高山，离奇的是，山头是一片平平的没有边际的冰湖，光滑无比。待我还没有反应之时，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滑到了湖中心，并跌落进了深深的冰洞里，我努力地伸手想拉住他，可再也没能找到他的踪影。就这样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惊醒于梦中，暗夜里倍感凄凉。这场噩梦让我心悸数年，每每想起总会心慌，不敢言说。梦醒后的两年，父亲走完了他人生的六十六个春秋，被掩埋在时光的尘埃中。

　　父亲非常热爱生活，不论身处怎样的恶劣环境，都会以积极向上的心态去面对。但最终还是在胰腺癌病魔的折磨下，受尽了苦痛，直至油尽灯枯。带着他未完成的理想，带着他对生活的眷恋，带着他对妻儿的牵挂，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再也不能承欢在他膝下，呈上他最爱吃的水饺，品读他盛满慈爱的笑容；再也不能依偎在他身畔，一起沐浴在夏日的余晖里，笑看儿孙嬉戏玩闹的情景；再也不能全家人围坐一起品家常便饭诉家长里短其乐融融；再也不能被他握着冰冷的手，汲取他的温暖，感受那份父爱的温柔。再也不能……

　　寒风凛冽着，吹打着父亲的坟头，吹打在跪在坟头的我们姐弟的心上。那随风乱舞的落花，带着满满的无奈，碎了一地的忧伤。然，杏花败了，还有来年的薄发，而我的父亲却再也回不来……

　　山西 房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