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盎然的时候,两棵香椿树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张老汉的屋门口,就有这样两棵包裹着春天味道的香椿树。据说这两棵香椿树至少也有四十多年的树龄,准确地算起来,左边的那棵香椿树种了四十三年,右边的那棵香椿树种了四十一年。
偏僻的小山村,张老汉的家正在村子的最东头,屋后有山丘,房前有水塘,四周树木成荫,冬暖夏凉,算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村里人都说,风水好的地方,肯定会出人物。这话在张老汉的家里得到了应验,张老汉的小儿子叫张小春,那就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当年以全国文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北大,大学毕业就留在了北京,今年还只有41岁,听说就爬上了厅级干部的职位。遗憾的是,每年难得回老家看望张老汉一次,可张老汉依然以他为荣,自豪得很。
张老汉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两个儿子,老大叫张大春,老大出生的第二天,张老汉便在门前栽了一颗椿树苗,说是专门替大儿子种的这棵树,老大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隔了两年,小儿子出生的第二天,张老汉也在门前栽了一颗椿树苗,说是专门替小儿子种的这棵树,老幺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老大张大春,今年四十有三,比弟弟大两岁,一直在家侍弄几亩田地,他就是个本分的农民。张老汉的婆娘,年轻的时候患结核病死得早。张大春,从此就没了娘,便加倍地孝顺和侍候着张老汉。
要说这个张大春吧,在村子里随便打听打听,老少皆知,那可是一个大好人。张大春从小就善良,又懂事,他本来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盖,为了让弟弟继续读书,他忍痛辍学,小小年纪就扛上了家庭的重担。农忙,栽田,拱土,种植庄稼,挑水打粮;农闲,起早,摸黑,钻进煤窑,赚苦力钱。春天里的好几个凌晨,他站在两棵香椿树下,举起一根长长的顶头绑着一把镰刀的竹竿,轻柔地割下鲜嫩的香椿芽,赶在天亮之前要卖到十里外的集市上,为弟弟一点点地积攒学费。好不容易将弟弟供上大学,母亲却被病魔早早地夺走了生命。
这些年,张大春孝顺他爹那可是没得说。要说张老汉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点也不为过。每天上床前,张大春都会端来一盆不热不冷的温水,帮他爹又是洗脚又是按摩,半夜还要起来替他爹盖好被子;有啥好吃的东西,肯定要让他爹先尝第一口,过年过节,还替他爹备上好烟好酒;有啥好布料,肯定要派媳妇扯上几尺,送到村里的老裁缝家,张老汉的衣服一件比一件新。
村里人在张老汉的面前,只要提起他的两个儿子,总会竖起大拇指:您真是好福气。大儿子是天下第一孝子,小儿子是天下第一状元。
张老汉每次都会说那么两句话:“大春”就莫提,一个土八路,泥巴里能混出啥模样?没出息。不信,您看看俺家左边那棵香椿树长得枯枝败叶的,这和“大春”没啥两样。俺那个“小春”,真还不错,念书是状元,当官在北京,他才算是个人才。不信,您瞧瞧俺家右边那棵香椿树长得枝繁叶茂的,这和“小春”一个模样。
张老汉说起大儿子,总要唉声叹气;张老汉夸起小儿子,总会眉飞色舞。
村里有个不怕得罪张老汉的李婶,站在两棵香椿树下,每回总要与他争吵理论一番:这两棵香椿树根本没啥区别,俺看就是您有偏心眼。说实话,张大春在您身边天天尽孝心,不是他的悉心照料,您能活得这么舒舒坦坦?张小春这娃是不错,可他远在北京,几年才回来一趟,他是能帮您挑水还是打粮?他是能帮您做饭还是洗脚?
倔强的张老汉涨红了脖子:张小春就是比张大春好。张小春就是比张大春强。
李婶一身正气,毫不示弱:您就是个老糊涂。听说,张大春孝顺您的那些钱,您居然悄悄地寄给了张小春,说啥北京的房价贵,您要帮他还清房屋贷款。有这事吧?
张老汉青筋暴起,毫不讲理:俺家的事,俺想咋办就咋办,俺乐意。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婶和张老汉的争吵理论,无休无止……
去年的冬天,张老汉悄无声息地走了,走进了屋后的大青山。出殡的那天,李婶仰望着两棵香椿树,无端地生出一些失落,再也没人和她争吵理论了。
张小春办完张老汉的丧事,急急匆匆地坐飞机回了北京。
张大春花了不少钱,雇请了一大帮人,将屋门口那两棵枝繁叶茂的香椿树,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了张老汉的坟头前。
春意盎然的时候,两棵香椿树依然香得让人直流口水。
湖南 唐波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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