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淹没的碛口

  “物阜民丰小都会,河声岳色大文章”,是清朝永宁州人(今天的离石人)崔炳文对山西黄河边上碛口小镇的描述。

  碛,就是水中的石头,这些石头阻挡了黄河,也造就了昔日繁荣的碛口。

  古镇位于晋陕大峡谷中段,吕梁山西麓,山西省临县境内,黄河与湫水河交汇处。黄河东岸为山西,对岸即是陕西。古时,黄河水道十分繁忙,黄河因“大同碛”而受阻,碛口却因“大同碛”而受益。黄河在这里陡然变窄,形成一段布满暗礁的河道,大量的商船在这里要靠岸转运货物,造就了碛口这个重要的晋商码头。清乾隆朝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末的二百多年是碛口的鼎盛时期。

  动了来碛口的念头,是被一张夜色里五层窑洞的照片吸引。窑洞依山而建,规制严整,层层叠叠,映着窑洞口挂着的红灯笼,映衬出端庄秀丽的晋北之美,令人心头一振便念念不忘。

  碛口的最后二十公里,开在蜿蜒的沿黄公路上。黄土飞扬漫天,路边的树上都是厚厚一层土。长江边总是充满着诗情画意,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而黄河岸的景象,却截然不同。黄河干涸的河床裸露,桥下的深沟只有乱石没有水流。黄土高原自然最不缺的是黄土,车子到达碛口时已经是满满的一层落灰。

  古镇古韵

  这碛口确是有些古韵的。晋商的兴盛造就了碛口,晋商衰落后的贫困与封闭保存了碛口。

  街巷里,古老的黄河卵石铺成了街面,脚下是石板路,两边是高圪台,房檐连着房檐,店铺挨着店铺。门对门,窗对窗,夜间屋里说话,对面总能听得清楚。

  房屋已斑驳失修,虽不致残破,但却风骨奇峻。主街道顺着卧虎山,从东开始,沿湫水河西去,再逆黄河北上,时曲时折。在主街道南有二道街、三道街,一条比一条短,形成了梯型的建筑格局。

  一些店铺出门便是码头,货物运输极为便利。货栈一般是四合院或三合院形制,有的是前后几进院子,为方便装卸,院子一般较大,骆驼店、骡马店的院子则更大,前院还安排有牲口棚。钱庄、当铺大多是严实的小院落,高墙厚门,有些还罩上“天罗地网”作保护。古镇上各种行当齐全,并且还有镖局、商会、税局等管理部门,形成了完整的集镇商业体系。镇上的商业建筑虽然宽敞高大,但大多强调实用,不加装饰,与精雕细刻无处不精美的山西其他大院的家居建筑大不相同。

  一条条青石,一排排大瓮,一个个油篓子,一座座饮马槽,穿梭于碛口充满沧桑气息的大街小巷,漫步在一个个落满历史遗痕的高墙大院,触摸那斑斑锈迹的木门铁环,不由自主的你,便融入了岁月的长河之中。

  鼎盛时期的碛口,必是一派水上舟船穿梭,岸上商贾如云的景象。

  试想当年,经营粮食盐油、皮毛药材、烟酒茶糖、绸缎钱庄……应有尽有的四百余家大小商铺货栈,拥挤在这三里多的狭长之地。黄河卵石铺就的路面上留下了多少骆驼、骡马踏踩的痕迹,依山就势建造的明清宅院,那是一番何等热闹繁华的景象。

  如今再到古镇已无法与往昔的繁荣相联系了,临街的房屋大多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样式,房屋不设门扇,而代之以活动式长条门板,门板卡槽的上方,镶嵌着刻有店铺名号的门匾。

  依旧的陈店旧铺,没有了商家客户的繁杂应酬,变成了挂有“美术、摄影创作基地”的匾牌。街边更多的年近古稀的老人,守着手工不甚精致的工艺品,向游客兜售。

  黄河岸边的狭窄街巷上,大型的载重汽车、游客的自驾车、邻县的拖拉机、农民的小驴车混杂在一起,杂乱拥堵,尘土飞扬。

  夜晚,躺在炕上,裹着衣服,盖着半潮湿的棉被,听着隔壁邻居们的商谈阔论和大车的呼喝声,半醒半睡。耳边就响起了嘈杂的人声,那人声来源于几百年前,人们正在吵吵嚷嚷地搬运货物,忙乱中好像还有孩童隐隐的叫声,街巷里到处都是灯笼火把,明亮且热闹,历史在黑暗中明亮起来。

  碛口本就是繁杂喧嚣之处,这未歇的声响,仿佛复活了百年前的繁华。

  天荒地老李家山

  升起的太阳终于从四合院门洞破败的缝隙照射进来,整座小镇也似乎从酣睡中一下子醒来。

  民谣道说:“九曲黄河十八湾,宁夏起身到潼关,万里风光谁第一?还数碛口金银山”。而碛口的风情,尽在李家山。

  李家山在碛口镇的湫水河西边,离镇大约五公里。李家山为世人封闭已久,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被著名画家吴冠中发现并称之为“汉墓”,他说:从外部看像一座荒凉的汉墓,一进去是很古老讲究的窑洞,古村相对封闭,像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这样的村子,这样的房子,走遍全世界都难找到。后来,他将李家山与武陵源、黄土高原并列为他一生的三大发现。

  沿着蜿蜒的山路上山,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四十五度向上的黄沙土路,二十分钟后即气喘如牛,暗恨吴老先生为何无事要跑深山里发现奇迹,累得后人前仆后继。

  然,终于到了山顶,转过了那一道弯,撑在膝头的身子抬起,眼前仿佛开了一道屏障,惊呼那隔世的宁静。如果不是看到院落中还有飘着几块稍微现代化的纤维布,还真的以为是来到了一个世外的桃源。层层叠叠的建筑错落有致,寂静无声,像躲在深闺里的姑娘一样,秀美惊奇,仿佛与尘世绝缘一样。那种古典、恬淡、闲逸的美,山体与建筑结合之完美,人居环境自然之美,窑洞层层叠置错落之美,尽在这里得到了完美体现。

  据说李家山原名叫陈家湾,因为李氏晋商迁入并逐渐兴盛而改为此名。据《李氏宗谱簿》记载,明朝年间,一位名叫李瑞的人携家眷从临县迁往此地,而后山东、河南的逃荒人士也相继来此定居。碛口是黄金码头,商阜繁荣,李氏先辈就利用这一条件,养骆驼跑旱路运输,发了大财。遵照晋商行规,外出经商时家眷只能留在原籍。为了安置家属,财主们在李家山村坡地上大兴土木,建起这一村落,500多间窑洞和房屋。抗战时期,日寇多次侵犯碛口,却没找到近在咫尺的李家山。随着碛口的没落,很多人家都渐渐离开,留下些老人仍然留在这贫瘠的山中,整个村庄渐显萧瑟破败,直到吴冠中先生发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文人学者和游客才又重新踏足这里。

  李家山的窑洞和陕北的窑洞有很大的区别,在建筑的装饰上更加讲究和蕴涵文化气息,这大概同过去的晋商财资雄厚且注重人文有关。黄河对面的陕西,从门楼到窑洞用料都朴素质朴,有秦人的遗风,而山西这边的窑洞则有更多的中原汉文化的元素,繁复形式的门楼,精细的房檐,舒展的屋脊,厚重的门洞。李家山村的建筑均以水磨砖对缝砌筑,飞瓦、屋檐、基柱,雕刻精致,纹饰精美,比比皆是。街道高高低低,用条石砌棱,用块石铺面。水路布局合理,沟心卷洞,送出村外。院落多以砖拱顶(窑洞)明柱厦檐四合院为主。村里人说,像这样依山坐楼,侧房、马棚一泼水和双泼水硬山顶瓦房是风水、格局最好的院子了。

  百年前的老房子仍存原貌,人们的生活方式也保持传统,虽然备不住有些窑洞已经破损和倒塌,有些人早已离开。村子的石阶上,高高低低坐着美院写生的学生,用画笔,描摹着这一处静美,那房那檐,那门那院,那人那山,那石的建筑和那土窑洞的门窗。古老因着生命绽放和重生。

  那土灰色的屋脊,花格门窗,狭长的小巷,还有那旧木门,那脱不开的黄土高原带来的淡淡乡愁。仿佛就在那个院落里,那扇院门后,倚着一个在炕上剪窗花的婆姨,不时地看向窗外,等着久未归家的良人。山间的穿堂风从前院穿厅而过奔到后院,带着思念,随着奔流而下的水流奔向远方,镌刻在屋外墙上的石刻花纹上。一切的一切都恍若昨日,岁月在这画中凝结。西北高原的风貌、神韵,独特而深刻。

  清晨,雾霾中的碛口,仿佛讲述着岁月的故事,娓娓道来意味深长。

  文 / 林小墨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