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流行相左的人和车

　　有时候维修工不理解他，为了一辆破旧不堪的车，何苦劳心劳力，烦躁的时候随手扔给他一把螺丝刀，你自己整整吧。所以，他也被迫变成了半个维修工，几乎什么都懂。

　　与崔卓佳聊着老爷车的过程，他那么眉飞色舞，就像是在把他心爱的东西介绍给我认识，让我隐隐觉得：“喜欢老车，想必是极好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追寻老爷车对崔卓佳的意义。这是一场探索的旅行，过了这么多年的老车，他为何视若珍宝？

　　当我问他，这是什么车型时，“奔驰126。”他说，那种信口拈来、笃定的语气，包含一种“这都还要说？”的理所应当，以及，一种不易被察觉的提到自己人时的熟稔亲昵。当我小心翼翼地问出车里的空调还能不能用的时候，他坚定地毫不犹豫地说“非常好用。”带着“别看他们都是老掉牙的车，他们的性能好着呢。”的潜台词。

　　在他开始收藏老车的三、四年不到时间里，买买卖卖，经手的不少于二十辆。现在，他一共收藏了3辆老爷车，其中一辆是89年的奔驰126，跑了9万公里，最早是一个当权的首长开的。这个过程中，他花了50多万来维修这些车，因为残旧，有时候刚买来，在维修厂一躺就是半年，简直有些折磨人。50多万，我吓坏了。他花这么多精力和钱财，可能只是为了把车里历经风雨而变皱的真皮抚平，却几近偏执地无视海量连一个蚊子叮纹都没有的新车。有时候维修工不理解他，为了一辆破旧不堪的车，何苦劳心劳力，烦躁的时候随手扔给他一把螺丝刀，你自己整整吧。所以，他也被迫变成了半个维修工，几乎什么都懂。

　　到底老车有什么魔力？使他的占有欲爆棚，以至于被如此劳命伤财地折腾，还觉得乐趣无穷。

　　从机械感开始

　　有一种价值看起来似乎是显而易见的，比如，那些车的样子，与满大街跑的车迥然不同，会让人有一种独特的感觉，能显出自己的独特性。但是，只是这么简单吗？所有的爱都只出于，对马路上多如牛毛并千遍一律的汽车审美疲劳，出于对新鲜感的渴望吗？这毕竟是来自外人似是而非的猜想。

　　这场探索的旅程是从机械感开始的。“我喜欢感觉很机械感的东西，是工程师做出来的，而不是设计师做出来的。”这句话之后，他紧接着说：“工程师做出来的东西故障很多。”听完之后，我的脑子像被打了一个结，他是在说：我喜欢故障很多的东西吗？

　　探索结束之后，结打开了，他爱的是经典，与流行相反的东西。于是，“喜欢流行”的想法被默默地甩了一个耳光。

　　我尝试理解崔卓佳口中的机械感是什么？机械感就是造出一辆车的所有零件都是真实存在的，没有电子的虚幻感。拧的时候，你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紧致感”，这种真实的存在感可触可碰。不同于现在只有从“启动”到“执行”的电子设备，省却了交流的过程。崔卓佳说的机械感，就是有沟通，有情感，这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让他怀念、踏实。

　　更深一点的，机械的车比电子的车存在的时间更长。更绵长的时间，让人类的情感依附在机器上，一代一代传下去。机器身上的历史感，是很有魅力的。还原到一辆车上，可以这样理解：这辆还可以开的车，已经穿梭了20多年的时空呢。不管外面风起云涌，沧桑巨变，车还是车，依然是那辆奔驰126。如果这辆车有灵魂，那它是见证了北京的沧桑巨变的，从没有马路的北京到如今寸步难行的北京，它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当崔卓佳坐进车里，这辆曾被首长的司机开过的车，有着那么不可一世的头颅，如今带着他穿梭在北京拥堵的街头。当他坐在里面的时候，他觉得很安心，堵车的时候，一点也不烦躁，就像和一个忘年交待在一起一样。

　　封存的欲望

　　这滋味，就像翻开一张老照片，一件传家宝，上面凝固着时间改变不了的东西。时间这么残酷，改变了所有的一切，让物是，让人非。人类好像坐上了一列急速的火车，灵魂却流离失所，无处安放。但这些车几乎是可以一直存在的东西，是他与永恒的一次接近。崔卓佳仿佛找到了安放自己灵魂的地方。所以，当整个民族都在喜欢新东西的时候，他喜欢旧的。

　　除了外在有如此这般的历史厚重感，它们身上还依附着崔卓佳特别的感情。对于这种感情，你可以这样理解，这些曾属于首长的老车象征着你年少时候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当它绝尘而去，你只能远远望着，无法靠近，你渴望能坐上去，却不可能实现。渐渐地，这些车开始象征社会阶层的差距，上面依附着你的欲望。这些欲望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你封存起来，你浑然未觉。直到有一天，它突然出现在你眼前，虽然它变陈旧了，但你很开心。它已经不仅有着前代国王的昔日辉煌，还成为了一个年代的记忆符号。为了纪念曾经的欲望，你走了过去，走，和我在一起，你说。

　　事实上，崔卓佳是一个严肃的人，但当他说起车的时候，整张脸都在发光，不亚于说起一个心爱的姑娘。“我是一个很单调的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车，就喜欢老车。”他谈起老车，自然地把它们拟人，流露出的喜悦，那么真实，那么感染人。这样痴狂的喜欢，竟让他发光了。

　　其实，像崔卓佳这样爱老车的人，非常多，是一个不小的圈子。在欧洲，崔卓佳如今涉入的，是一个市值64亿欧元的不得了的市场，纯盈利高达三四十亿，与豪华车奔驰或宝马一年的盈利旗鼓相当。只不过，回到中国这个市场弱爆了，基本还在襁褓中。一方面政策不给力，一旦到报废年限就不让你上路，另一方面，车也少，玩的人也少。

　　他是真喜欢这些车。老爷车对他来说不是装点门面的，而是一个伙伴。虽然我不是他爱老爷车的知己，但我能感受到他对老车的感情很真，那是一份真实并且强烈的珍视，他是他们的知己。

　　你也可以这么想，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历史已经把他们抛弃了，但他没有，他不仅没有抛弃他们，他还在滋养他们。很多人看不懂他，说他敝帚自珍。但他一点都不介意。他只想深情地说上一句：你在我眼里是最美。

　　文/林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