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儿子散步

  你知道吗?现在

  是最寂静的时刻。

  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好像

  飞蛾的火光一样。

  散步的时候,儿子冷不丁就会说出这样令人惊喜的句子。说得多么好!如果是萤火虫的火光,就不会这么好。在黄昏灯火的寂静中,飞蛾是希望呢?虚妄呢?还是虚妄中的希望呢?小孩子当然不会有这么多深意,但是从那小脑袋瓜里蹦出来的话,给了我一个全新的灵魂,使我能够重新打量这些时刻、这些风景。生活变得像是第一次与世界相遇,总是第一次,新鲜生动、充满可能性。

  秋天不再是年复一年地来到的那些秋天。我踩碎落在地上的一片梧桐树叶,对儿子说:“听!叶子碎裂的声音。秋天来了,树叶枯了,干巴巴的,没有水份了。”那时儿子不到三岁,恰值诗歌语言喷发的年龄,常常一开口就是诗。他一定以为我说“树叶哭了”,于是说:“它是去找好吃的风”,又补充道:“擦干眼泪,去找好吃的风”。我只知道秋风中的落叶是美丽的、凄凉的,原来它也可以是俏皮的、贪吃的。为什么不可以呢?散步学派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我一直把自己当老师,而实际上,儿子教给我的更多。

  当儿子说要“把不甜的东西,放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月亮便不再只有阴晴圆缺,它也可以有爱有甜蜜。那一夜,我们在西区操场上,云和松树黑压压的在我们的头顶。还有风。一个不怎么适合散步的夜晚,或许,并不存在这样的夜晚。为不甜的东西找到安放它的地方不是也很重要吗?没有月亮的夜晚,我们同样有所收获。所以即便没有月亮也要出去散步的。儿子总有办法让黑夜亮起来:有时候,是让我当月亮,把他照亮;有时候,是他自己向上飞--我向上飞/飞过一朵云/再飞过一朵云/飞到一个云朵里/看见了/四年前的星星/它发出一点点光/一点光/变成一千个光/一万个光/就亮了

  在路上,偶尔也会谈论诸如“墙壁上的掌印,你不看它,它是不是还在那里”这样的稀奇古怪的问题。遇到无法解答的,我都会对他说:“我们去百度一下”。

  但有一次儿子问我:“为什么生命只有一次?”

  我想我得给出自己的答案来,我说:“这我得好好想想。”

  儿子笑了,妈妈也得好好想想,他一定觉得问得棒极了。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只有重复他的问题:

  “是啊,生命只有一次。你没有了,你就永远没有了。我没有了,我也永远没有了。但是为什么生命只有一次,我还得好好想想”。

  没想到儿子接下去说:“石头没有了,这个石头就永远没有了。路灯没有了,这个路灯就永远没有了。花没有了,这朵花就永远没有了……”

  看来我的答非所问也不错。然而,过了一些日子,他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才知道他并不满足于“没有了”这样简单的陈述。这是他路上讲的最精彩的故事之一:

  从前有一只小猫,他很孤独。

  他遇见了一朵花,他很高兴。

  到了冬天这朵花就枯萎了。这只小猫很伤心。

  到了春天,一朵花又从地上长了出来。

  小猫对小花说:“哈哈,又看见你了。”

  小花说:“不对不对,我是一朵新的花。”小猫就明白了。

  到了冬天,小花又死了,小猫很伤心,小猫想:“冬天再也不会过去了,小花再也不会出来了。”

  但是,小猫在冬天又碰见了一朵花。

  小花说:“我永远不会死的,因为我是开在冬天的花。冬天永远不会过去。”小猫就很高兴,因为小花再也不会死了。

  儿子总在用讲故事的方式修改无法变更的现实。在他看来,如果生命只有一次,那么它就应该是长久的,不会完结的。春天花期很短,所以就在冬天开出一朵花,为了让这朵花永远不会死,他宁愿冬天永远不过去。这是他的故事他的花。但愿他心里一直有这样一块地方,水土丰茂,草长莺飞。

  散步还在继续进行着。奇怪的是,我总记不住那些淘气和争吵,只记得那些诗的语言,那些突如其来的发问和那些异想天开的故事,以及它们如何一次次劈开我内心的冰冻之河。

  逆生长是可能的,只要能和儿子一起散步,一起成长。

  儿子说,他吹十分钟牛,世界上就会产生一个大东西。没错的。当我们一边走着,一边聆听和诉说,的确是在生成我们的世界。这一点,路边的鹅卵石和松果都能证明。

  文/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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