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手术经历

　　脊柱外科手术的高风险，只要是行医者都应该知道。我从医近30年，现每年主持500多台脊柱手术，其中颈椎手术将近一半，在我手上没有死亡和瘫痪，这是幸运，也是我和伙伴们努力的结果。而那些手术中惊心动魄的时刻，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患者腹腔突然出血

　　我常对身边的医生说：做我们这一行不能怕丢丑，不能有侥幸心理，更不能怕麻烦，否则出事是迟早的。这些话说起来容易，但当面对突发情况时，不是每个医生都做得到，就看你拉不拉得下面子。为什么说面子？因为有时候你需要开第二刀，别人会说：“你这么个大医生，怎么就让患者吃了第二刀呢？”这时候你得放下面子，与性命相比，面子是小事。

　　几年前，我们做一个腰椎后路手术，当我用手术钳子往外掏坏死组织的时候，突然有一注极细的血像小喷泉一样“刷”地喷了一下，然后就没有再喷。但就是这一下让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经验告诉我，患者很可能腹腔内有大出血。这类手术最怕出血，一出血则来势凶险。如果这时医生心存侥幸，往好的方面想，就会失去抢救时机，等手术做完，患者很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我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手术，关闭切口。通常手术切口要缝三层，那天我只缝了一层。一边缝我一边吩咐医生护士进入抢救状态：备血2000毫升！请普外科医生立即到位！准备腹部手术包，将患者腹部消毒，并用手术布盖好。

　　手术室外，医生迅速与等在那里的家属沟通，告诉他们，手术中出现意外情况，必须立即加开一个腹部手术。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般家属都难以接受。哪怕家属不同意，手术也得上，否则，一会儿的功夫患者说没就没了，到那时，家属一定会说，我们不懂，难道你们医生也不懂吗？所以救命才是硬道理！

　　包括关闭腰部切口，这一切准备工作就绪，给我的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很快，手术室就成了抢救室，医生护士都各就各位，有条不紊。我缝好切口后守着患者，眼睛注视着仪器上变化的数据，集中全部精力判断是否有出血。

　　患者的血压果然很快下降，脉搏变快，腹部隆起。如果前面的准备工作不做，那么此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患者走了。手术并不复杂，找到出血血管，然后止血。难的是判断准确和掌控时间。像这样的教训只要有过一次，这辈子就不会忘记。

　　扬言要杀医生的家属

　　那天我正在手术中，突然接到医院收费处来电，说是下一台手术患者的老公在缴费时叫嚷：“手术做不好就杀了医生，自己也不活了。”这如何得了！患者还没有接，手术只能停掉。

　　这年头，做医生风险大，前几年深圳一家医院的医生带着头盔上班还记得吗？我这事儿又发生在哈尔滨附院实习医生被杀之前。

　　回到病房，患者老公看到我还问：“为什么手术不做了？”我说，“你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谁还敢做啊？”，“我们就是相信你才来的，你必须给做！”

　　患者是做小生意的，才40出头，因肩背疼痛无法睡觉，手脚也麻木无力，生意做不成了。老公多年打零工，干什么什么不成，心里怨气很大。这次患者做手术，把女儿的嫁妆钱都拿了出来，又没有医保，这火气就冲着我们来了。

　　患者5年前因为颈椎病在别的医院做过手术，这次不但原来手术的部位又复发，新的部位又病变，超巨大的突出压迫神经和脊髓。二次手术还不能像前次手术那样把椎间盘都融合，否则患者颈椎就不能活动。所以这次最好做椎间盘置换术，手术要分成两步，先做后路，再做前路。这样的翻修手术在脊柱外科中属于高难度，一般医生不愿接，不仅技术要求太高，风险也大。患者也是到处打听后又上网查了资料才找到我。我虽然心里有底，可也不能打保票。

　　这时，患者的父亲兄妹都赶过来求情，骂她丈夫混账、流氓，甚至还向我下跪要求手术，她丈夫也写了悔过书和保证书。

　　我对同事说，这个手术还得做。大夫们想不通，说如果出点事，谁受得了那个彪悍老公的刀子？我说：第一，这是个能治的病，况且他这点钱，估计在北京上海没人给他治；第二，患者都下跪了，全家人都来求我们，再不做于心不忍；第三，患者老公的怨气，主要是对社会，是社会的悲哀！我就不信他能对救命的医生动手……

　　后来的手术很顺。但事后，同事们还是心有余悸，因为手术时会发生什么意外还真不好说。

　　这事对我们的心理影响挺大的。医生哪能在这样的压力下工作？提防手术不成功是正常的，但如果还要防着家属捅刀子就不正常了，不是吗？

　　□江苏省中医院骨伤科 陈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