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亦或秋生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絮絮叨叨，我的絮絮叨叨你或许也听不到，我的絮絮叨叨你或许本就不想听到。

　　我在这秋夜想着心事，山风在我的头顶挑衅式地试探着，骚扰着我一个人的安宁，我鄙视山风的无聊，便不理它，我只是想静静地想想心事。

　　太阳不知何时隐退，月儿不知何时已挂上了树梢，这都不重要，我知道夜幕已经降临这就够了。远远地有几声兽吼，多嘴的小虫儿本是怕了寒的，这时却在我的身旁怯怯地各自讲着各自的故事，我想这时山脚下的小村庄一定也亮起了几点灯火吧？！偶有怕冷的农人这时也生起了土炕吧？！那一定会有些烟儿受不了约束从炕洞悄悄地逃出来，这样山村也才更显得有些生气。

　　我的祖母这时是不是已经睡了？她一定熄了灯，只是为了节约那丁点煤油，也一定躺在了土炕上，或许已经进入了梦乡，或许在想着心事，或许和祖父在拉着闲话儿，他们有没说到我？或者在话语间隙停顿的时候想到我？

　　入秋的夜分明有些冷了，我的冷有人想到吗？

　　父亲还在就着微弱的灯光在编着编不完的筐吗？编筐的空隙是不是仍会为生活的拮据发一声“唉”的感叹呢？编筐的空隙会不会偶尔想到我呢？即使偶尔！他曾经以耳贴在母亲的腹部聆听我生命的声音的时候赋予我“秋”的名字，我想他是爱我的，他或许会想到我吧？

　　父亲的身旁母亲是否也在忙碌？是不是依然在劈着竹条，是不是也会因偶尔的不小心划破了手指而不得不有片刻的停顿，这片刻的停顿之中会想到我么？如果我在，我便能吮掉母亲指尖的鲜血，告诉她不疼，正像她吮掉淘气的三姐不慎弄伤的手指一样，那么，这时母亲会不会抽时间抱抱我呢？让我有那么一次撒娇的机会。

　　我不知道那时是几月，反正很热，我在母亲的子宫中撒着欢地成长，母亲所汲取的营养有限，我曾为自己的不挑食感到骄傲，我是健康的，我在渴望着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我在渴望着面对一个崭新的世界，母亲从没在我的耳边说起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一种模样，或者是美丽，又或者是丑恶？母亲只是忙碌地劈着她的竹条。

　　父亲也一定只是在忙碌着手中的活计，不过偶尔休息的时候，他总会不嫌累地蹭到母亲身旁，没一点大人样地非要俯在母亲的腹部听我的声音，我便有些骄傲，我便想故意地挥挥我自认为有力的双臂，我便想故意地踢踢我稚嫩却也结实的双腿……

　　可是父亲总会说：我的乖儿子！我想大声地告诉他：可是我是公主呢！我和大姐、二姐、三姐一样是骄傲的公主呢！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一种相貌，但一定会比她们更加娇美呢！当然如果下地打猪草也一定比他们能干，嗯，一定，我感觉我全身都是劲呢！虽然二姐、三姐正在地下忙碌着，我也不怕他们听到，不怕惹恼了她们，出嫁的大姐自然听不到的，我便由着自己自言自语。

　　父亲给我取名叫“秋”，我想那是因为我会在秋天诞生吧？当然他也说叫“秋生”也不错，或者是因为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是满树红彤彤多彩的季节，是生命完美体现的季节。不过我想对于只读过一年书的父亲来说，他可能想不到这么多吧？！那么这个名字的产生便只是因为我的出生会在秋天了！不管怎样我渴望着出生，渴望着拥有这个名字，不管这个名字先天是要给宝贝儿子还是我这个“公主”。

　　我在渴望着……

　　我不知道是谁出卖了我，是村东头老槐树下的自命铁算子的瘦老头？是那个被父亲恭恭敬敬请上门的胖胖的接生婆？是医院里那可以看透母亲肚皮的蠢蠢的机器？虽然我努力地躲避着他们，努力地将自己在母亲的子宫内蜷成一团……

　　当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还不是秋天，还没到秋天，所以我不该拥有“秋”这个名字，不能拥有“秋”这个名字，即使“秋生”也不行。我看到我降临的时候母亲眼角的一滴泪，我看到我降临的时候父亲眉头的那一丝难过，我看到祖母眼中的无奈，我听到祖父一声“唉”的叹息……我一并收着，带着，我无言以对，我不可能成为这个家的骄傲，也不可能使这一门得以延续，或许我过早的降生，适时地离开是对的吧……

　　半山腰这方小小的土坑是我的新家，宽敞与否我是不介意的，从这儿俯视山脚依稀可以看到我曾经的家的，这便让我感到很温馨。当然我是留恋那个家的，我本是想在那个家，那个硕果累累的秋天给我的亲人们一个惊喜的，我本是不介意是“秋”还是“秋生”这个名字的，我想我在母亲的身体中孕育了那么多日月若一朵花儿在秋季会以一颗令人喜悦的果实呈现于我的亲人面前的。

　　我躺在那小小的土坑中，仰望着天际，我对这个世界还不了解，还只是刚刚开始认识，却要与其分开，是有点留恋呢！我听到母亲轻轻地哽咽声，我知道母亲的身体一定很弱，我在母亲的身体中吸收了过多的营养，却没能成为这个家的希望，我想说声“抱歉”的，可是我的声音太小，我的亲人是否能够听到？

　　母亲在悲痛中将一抔黄土撒上我的躯体，我感到那是温暖的，那包含着太多的母爱与无奈，我想换个姿势以便更全面地承受这份爱，可是我动不了，便由它去吧，这样也挺好……

　　我在这块土地上有几年了？我却说不清楚，我不知道我现在几岁了，我想我们家该有了小弟弟了吧？！或者已经开始咿咿呀呀绕着我的父母亲撒着娇呢！当然这种撒娇也是我曾经想拥有的。我可爱的弟弟会不会知道他也曾有个姐姐呢？当然除我之外还有三个姐姐，或许不会想到我吧！我的弟弟是不是便就叫了“秋”或者“秋生”呢？这本是父亲给我的名字，我挺喜欢的，不过，如果弟弟喜欢便送于他吧……或许他叫了这名有一天会想到我呢！嗯，对，叫这个名字真的不错。

　　山风依然无聊地在我的头顶上吹着，我说过我不想理它的，我想安静，我只是想静静地想想心事……

　　我不知道村东头大槐树下的瘦老头是否还健在？我不知道那胖胖的接生婆是否还健在？我不知道医院那台能看透肚皮的机器是否还在？我不知道村头那堵土墙上白灰粉写就的“生男生女都一样”是否还在？这却都已与我无关，我便不去想他们，我想安静，我只是想静静地想想心事……

　　陕西 赵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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