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何东双手习惯性地把着方向盘，眼睛时不时扫过后视镜。镜子里面映出一个枯瘦的老男人，黑白相间的头发，稍略有些秃顶。皮肤是长久暴晒后的深麦色，脸上到处都是岁月留下的沟沟坎坎，象极了沙滩上层层叠叠的波纹。

　　“你要去哪里？”何东语气有些不善。

　　这个老男人自从上车，一句话也没说。何东开了一小段，还不见对方说话，就干脆把车停在路边。白色的背心、深蓝色短裤，脚底下是双拖拉板。

　　“我想找人聊聊天。”老男人突然说。

　　以为这老男人装哑巴，跟他死磕了，何东双手用力捏了捏方向盘。“师傅，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要养家活口，您想聊天……找你老伴，找你家孩子聊去。”

　　“你们司机在车上不经常和客人聊天嘛！”老男人身子往前一倾，一张百元大票就递到何东眼前。“半小时。”

　　见到钱，何东心里一下子平衡了。他摇着脑袋，把钱接过来，塞进包里。“我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的。行！想聊什么，您说，我听着。”

　　老男人叹口气，“我这心里憋得慌。”

　　“到底什么事儿，你说说。”何东被这个怪异的老男人挑起了兴趣，忍不住问。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姑娘。你说我那姑娘，有文凭，长得俊，心灵手巧，又孝顺，却找了个大老粗当女婿。”

　　何东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大老粗咋了，照样会疼人。你女儿相中他，说明他也有优点。”

　　“优点？有啥优点？那脾气死臭死臭的。就因为当初我反对他们俩在一起，到现在都不喊我一声爸。退休了，我就想多挣两个子儿，出去给人家擦个鞋，你瞧瞧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还不是为了让他们以后生活宽裕些。前两年我那女婿死了爹，我就想着多关心关心他，可他硬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只要我一说话，他准调头就走……”

　　“许是你说话不中听。”何东边说，边从后视镜往后面瞧，忽然就觉得，那后面坐的老男人，特别的眼熟。

　　“不中听怎么的？”那老男人在镜子里，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再不中听，我也是他岳父，都是为了他们好……”

　　何东心里一激灵。后面那老男人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心脏莫名地狂跳，汗水浸透了衬衫。直到一阵手机铃声，狂躁地将他惊醒。

　　何东猛然睁开双眼，刚才心脏狂乱跳动的感觉还在。他揉了揉胸口，手机铃声已经止住了。拿起手机时，一条短讯应时而入：“世上最后一个肯为你拚尽全力的老头走了。”

　　何东的手抖了抖。他妻子以前常跟他开玩笑，说这世上只有两个老头儿会全心全意地对他们，一个是他已经去世的父亲，另一个则是他的岳父。半年前，岳父在外摆擦鞋摊，被突然闯上人行道的轿车撞成了植物人！

　　何东缓缓抬起头，透过后视镜，望着后面空空如也的坐位。嘴唇抖了抖，再也忍不住，轻喊了一声：“爸！”

　　泪水模糊了双眼。

　　黑龙江 满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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