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劲

　　我父亲在单位闭路电视维修站一干就是三十年，快五十岁的人了，和年轻人一样爬上爬下，风里来雨里去维修住宅小区的线路。母亲经常念叨，让他赶快找领导，申请调个年轻人接替他的活儿。可父亲固执己见，愣是要亲自干。还说年轻人责任心不强，业务不熟练，闭路电视坏一天老百姓也不让，不能让一户人家一天看不上电视。

　　父亲的倔强我早有见识，看他每天累得回家以后连吃饭的气力都没有，我不禁偷偷问母亲：父亲如此辛苦，怎么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被评上过先进和劳模？

　　母亲一听我说这话，慌忙捂住我的嘴，生怕被父亲听见。她一再叮嘱我以后不许再提此事，告诉我说父亲原先曾经被评上过先进，但是后来又被抹掉了。

　　不让知道偏想知道，孩童的逆反心理促使我一定要把父亲为什么没当成先进的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从此我便特别留意起父亲的事情来。

　　父亲属于单位里有技术的那类人，很受人们的尊重，但人们尊重的是他的手艺，却不是他这个人。

　　有位曾和父亲在过一个部门的叔叔告诉我，父亲非常抠门。一次机关的一个熟人找他要几个钉子，他给了人家以后，还特意说明：你要五个，我还多给了你一个，但只许钉办公室的东西用，不许拿回自己家用。

　　还有位阿姨告诉我另外一件事情。一次父亲在维修闭路线路的时候，发现一位孤寡老人家的电视机坏了不能看节目，他就抽空给老人修好，买零件花的几十块钱都他自己出了。徒弟们费解地说，单位就有那些零件，何必自己掏钱买？可父亲说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淆。

　　父亲的类似“事迹”数不胜数，我听了以后五味杂陈，我还听说人们私底下送给父亲一个外号叫“一根筋”。

　　在搜集了父亲的大量“证据”之后，我对母亲说自己终于知道父亲为什么得不到先进了。归结为一点：个性强、不合群，技术再好，人缘不好，群众基础差，肯定评不上。

　　母亲看我一而再再而三不挖出老底誓不罢休的样子，便细细道出了父亲先进得而复失的原委。

　　原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父亲单位评比先进，人们说他几十年默默无闻，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就评他当一回先进吧，那次还是县里的先进。父亲那些天表面不动声色，可母亲知道他心里高兴，看什么也顺眼，跟他说啥都行。但是好景不长，在最后准备上报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父亲的资格被取消了。母亲说也怪她，父亲单位的一个毛头小子给父亲写了一篇表扬稿，那几天广播里每天播，把父亲写成先进分子，而把母亲写成落后分子，每天听到广播母亲心里边就来气，那天中午就没给父亲做饭。母亲说你是先进我是后进，那我有什么资格给你做饭？小心吃了我做的饭把你拖累成后进！结果父亲倒好，二话没说，拿起一根木棍，跑出去把家属区门口电杆上那个高音喇叭的电线给挑断了。下午父亲的先进名额就被取消了，单位还让他做了检查，以后就再没有当先进的机会。

　　原来一贯不吭不哈的父亲还有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啊？看来他心里肯定是有当先进的情结，但是在当先进还是爱母亲的选择上，他还是选择了维护母亲。

　　母亲后悔不迭深深叹口气：那次我不过是和他闹着玩儿的，可他就当真了。要不说你爸一根筋呢！同广播站的人说一声不播不就行了嘛？和喇叭较什么劲儿呢！我要是拦住他就好了，那先进就保住了。

　　山西 李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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