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完的路(散文)

  • 来源:精短小说
  • 关键字:故乡,路
  • 发布时间:2018-05-09 15:43

  鲁迅先生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我家门前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我不知道这两条路什么时候被人踩出、也想象不出来踩出这两条路的是一双双怎么样的脚,我只知道从我蹒跚学步开始,就用我光着的脚、穿布鞋的脚、穿皮鞋的脚一步一步的丈量着。

  大路和小路都是山路,只不过通向集镇的路走的人相对较多、较宽,便被称之为大路了。每逢农历的三六九,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要换上干净衣服,踩着轻松的步点从大路上赶场去。早些年赶场的人往往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一大早便背着各式背篓沿着大路往集镇去。看到他们,我立刻意识到今天又是一个逢场的日子,便马上跑回屋里向围着灶台忙碌的母亲央求:“大表婶他们也去赶集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小路是从大路分支出去的,大路朝西通向集镇,小路向南通往小学和初中。这两条路最终都汇入乡里那条唯一的公路,宛如汇入清江的支流,完成了连接村里村外的使命。在孩提时的我看来,路是神秘的。它从哪里来,最终通向哪里?路的尽头又是什么样的世界?没有答案,我唯一能确认的,是它们都连接着家和县城的医院。那一年母亲意外摔伤,就是从大路送到集镇上、再搭乘班车去县医院住院,出院时被父亲从小路背回来养伤的。母亲出院的那天,我和两个姐姐一直在前院张望着小路的方向。站在院子里可以沿着小路看出去很远,一直看到下坡拐弯的地方。当父亲背着母亲终于出现在小路上,我们一齐欢叫着跑了过去,二姐跑在最前面,大姐背着才两岁多的我。

  上小学之后,我就每天往返于小路上了。这条小路有时候是一截田埂,有时候要穿过树林,有时候要翻过一片土坡。在一个土坡边,小路被一条水沟隔断,平日的水沟是没水的,只有下了大雨,才会有排不完的雨水漫过。相对于大路,小路更是孩子们的天堂。不像走大路赶场有大人监管,放学后沿小路回家的孩子有大把的时间在路途中玩耍。山坡和水沟可以是山里娃的游乐场,一只蚂蚁、甚至一片树叶都可以成为我们手里的玩具。

  春天万物复苏,路边到处都有可供孩子们寻觅的宝贝:新发出来的茅草芽裹着香嫩的穗、野刺抽出又脆又甜的枝条、野茶树上难得的茶泡……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以剥去花瓣吸食花蕊中那滴甘甜花蜜的无名野花。到了炎热的夏季,小溪是我们最喜欢的去处,溪水很浅,大人们用石块筑起的围堰就成了我们的天然泳池。原本围堰是大人们用来取水灌溉的,甚至还还有可能是为水牛避暑而建。但我们是顾不得这些了,于是总喜欢在放学后舍了小路沿着溪水往回走,也偶尔光着脚丫采到了被水牛遗留在水底的粪便。石头底下的螃蟹可遭了秧,被我们翻了出来四下逃散。抓螃蟹是有讲究的,我习惯先用食指按在螃蟹背上先控制住它,让它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大钳子却无处着力,再用拇指从背后深入腹部、与食指配合着把螃蟹捏起来。夕阳西下,晚归的学童回到家里,便可以在冉冉炊烟里等候一份美味了。美味之后,当明月升起,孩子们又可以和带着自制黄鳝夹的大人们一起,举着火把去水田里寻觅另外一种美味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大人们忙着收获一年的庄稼,孩子们也一样享受着只有山里娃娃才能享受到的关于收获的乐趣:大人收水稻时拖动的斗是山里娃难得的“坐船”经历、大大的稻草堆是我们玩过家家和打仗游戏最柔软的场地、挂在屋梁下编织在一起的玉米棒子就是山村里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有了这些关于收获的乐趣,山里数不清的野果倒成了点缀,不再像春天里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让人流连忘返了。冬天也是诱人的,铺天盖地的大雪可以打雪仗、堆雪人。虽然此时大地苍茫,但孩子们的乐趣却是一分也不会比其他季节少了去。当然,整个冬天最让我们期盼的还是过年,山里娃娃都在这一天得到了大人们的宽恕,可以穿着新衣肆无忌惮的放鞭炮、点路烛,和大人们一起熬夜守岁,直到夜里十二点放玩新年的第一束烟花后恋恋不舍的睡去。烟花落幕,便又是新的一年了;新的一年,又是新一轮的春夏秋冬。

  在孩提时候的我眼里,生活总是那么自然而然,我也在周而复始的年轮里度过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直到有一天我背上行囊坐上去省城的汽车,告诉自己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我才发现我再也无法寻觅小路曾经带给我的乐趣了。而那些曾经和我一起在小路上嬉笑打闹的伙伴,如今也都如同随风飘散的蒲公英,不知道散落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些地方有没有如同故乡一样的小路,更不知道他们走在新的路上能否寻找到曾经在小路上感受到的快乐。

  毕业后去了浙省工作,回家的次数和时间更少了。每次回家,竟也再顾不上移动匆忙的脚步,沿着曾经走过无数回的小路去重拾被我遗落在路边的快乐。是的,我确定我的快乐,就是在某次无忧无虑的捉螃蟹,或是气喘吁吁的打雪仗时无意间遗落在小路边的。又过了很多年,已经而立之年的我终于狠心放下那个“国企”的标签辞职,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我才得以放慢脚步,悠闲的用双脚去感受儿时走过的路。

  以前和别人说起那条小路,我说:“我甚至能清楚的记得哪个地方喜欢长什么草、哪个地方有一个凸起的石块、哪个地方有水沟、哪个地方有大树遮阳……”那时候说这话的感觉,仿佛是我走完了这条路,我对她的每个特征都烂熟于胸。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太狂妄,我哪里知道这条不起眼的小路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变迁、哪里知道她看过多少人世繁华、哪里知道她见证了多少新生命的诞生,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脚步逐渐蹒跚?一条小路,其实也是一本厚重的历史。

  如今村里已经修通了公路,原来的小路被呼啸而过的汽车割的七零八落。我尝试着去走那段我儿时上学走的路,却发现她早已面目全非。有几段路因为长年无人行走,不知道什么年月已悄然淹没在杂草荆棘里。先生说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那么没有人走了路也没了,这是不是在昭示着天道轮回,路也是有生命的?走在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上,自然是没有了孩提时的坦然,更何况在小路的某一段路边,还长眠着我的几位数十年间陆续躺下去的长辈。路还在,却早已“路是人非”了。

  然而我还会走,即使我能开着车停在自家院子,再轻轻推开车门放下自己的脚步。因为不管我曾经在哪里、现在在哪里、将来在哪里,也不管我用哪种方式,我始终需要这条路把我和故乡连接起来。故乡有家、有父母和亲人、有生养我的吊脚楼和肥沃的土地、有我的根。

  只要故乡还在,路就走不完;只要我还能走,路就走不完。

  文/覃遵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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